按常理,这样的案子刑部照批就是了,但偏偏那李纯刚有一个亲家,是当地的一名士绅,有五子三女,当中出息了两个儿子:一个在县学,一个是举人,都很得学政赏识。亲家倒没出头,两个儿子气忿了,竟联络当地士绅五十余人,联名到总督衙门替李纯刚喊冤。制台自然不准,这些人就不停转地奔京师而来;先到刑部喊冤,刑部不准,又到大理寺,大理寺亦不准,就又到军机处,军机处只得把状子接下。一看那状子,却又离奇,不说李纯刚私藏禁书,仅说知府正印图谋李家的百万家财,与人串通合谋诬陷。军机处先把这些喊冤的人稳住,安排到一家客栈住下,这才急忙把状子呈给皇上。
道光帝原本对文字上的案子是不大理会的,加上决心要做一个好皇帝,看了状子,就连夜传谕直隶总督衙门,着总督衙门速派员将人犯李纯刚等押赴京师审理。
保定离京师最近,快马小半天就到。
不上三天,五十几辆囚车便在亲兵的押送下进了京师。
第二天,道光帝便召集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等一班人,在刑部大堂来了个三法司会审,以示司法公正。‐‐出人意料的是,竟然没有审出什么冤枉!‐‐李犯不仅私藏禁书是实,反批也是真的。
供状再次呈到道光帝的龙案上,道光帝龙颜大怒,立即传谕刑部,着即刻派亲兵到客栈将替李纯刚喊冤的人全部拿进大牢,不准一人漏网‐‐尽管这五十人里有秀才、有举人,也顾不得了。
至于怎么处理这些人,大学士们拟的是斩立决;道光帝却不想因为一本书大开杀戒,乾隆爷的文治是道光帝顶不赞成的做法。民族矛盾已很激烈,道光帝不想再火上浇油了。道光帝批的是:其他人发配三千里军台效力,只把李纯刚一人问个秋后斩刑。
这件案子原本已经定了的。令人想不到的是,一个回乡省亲的御史‐‐曾放过一任江南学政,也是有过圣恩的‐‐回京途中在保定歇了两天,顺便看望了几位下野的老同年。歇这两天原本也不打紧,回到京师却上了一个&ldo;直隶督、抚受贿,李纯刚大受冤枉&rdo;的折子,把这个已经定了的案子复杂化了。
道光帝忽然在一日午休后,在御花园后书房召见了曾国藩。
礼毕,道光帝问:&ldo;曾国藩哪,李纯刚私藏禁书一案你也知道吧?&rdo;
曾国藩答:&ldo;臣听刑部的人说了。&rdo;
道光帝又问:&ldo;三法司会审想必你也知道吧?&rdo;
曾国藩答:&ldo;三法司会审臣也知道。&rdo;
道光帝:&ldo;可昨天福御史却给朕上了个折子,说直隶督、抚共同受贿,李纯刚是屈打成招,冤枉的。朕把你召来想问问你的主意,地方督、抚冤枉个把人是有的,三法司会审还能冤枉人?&rdo;
曾国藩:&ldo;皇上定的案子,何况又是三法司会审,自然不会错了。御史本来就是闻风而奏不获罪的,皇上大可不必太在意。&rdo;
道光帝长叹了一口气:&ldo;灾荒年,朕不想杀罚过重。朕亲自过问这件案子,也是怕保定府审案不实。可朕看了福御史的折子,连夜又把保定府呈上的抄李犯私宅清单看了看。替李犯喊冤的人说,李犯百万家财,保定、天津都有钱庄。可保定府却只抄了李犯十万的家财,其中还包括了四百多亩土地。曾国藩,你给朕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do;
曾国藩一下子愣在那里,许久才道:&ldo;臣也不明白。&rdo;
道光帝忽然笑了一下,说:&ldo;曾国藩哪,你得走一趟了。去趟保定府,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你连夜就走,不要声张,替朕访个明白回来。&rdo;
曾国藩边磕头边道:&ldo;臣谢皇上信任。‐‐不知是哪位大人和微臣前往?&rdo;
道光帝没等曾国藩说完便道:&ldo;朕还想让肃顺和你一同去。肃顺是练家子,功夫了得,有他在你身边,你的安全起码没有问题了。你让翰林院值事官到府上说一声公事紧不能回府,你和肃顺收拾一下就出发吧!‐‐肃顺在宗人府等你,朕刚才已让曹公公通知他了。‐‐你下去吧。&rdo;
当夜,就着很好的月光,两乘二人小轿出了京城。
曾国藩这时打扮成一个坐馆的先生,肃顺则扮成书僮,两人作主仆样。
当晚,他们二人宿在京师城外的一家客栈里。肃顺称曾国藩为张爷或东家爷,曾国藩则称肃顺为小顺子,一帆风顺的意思。
两个人在客栈起了个大早,顺着官道一直往保定赶,当晚又在路边的客栈住了一夜。第三天的中午时分,才进保定城。
肃顺选在离知府衙门不远处的一家小客栈安顿下来,轿夫是一进保定城门就打发了的‐‐坐馆的先生哪里有闲钱坐轿呢?书僮坐轿更是闻所未闻了。
曾国藩知道李纯刚一案不像三法司会审的那么简单,所以特别不敢大意。直隶是京师门户,非能员不能派任,稍有不慎,随时都有掉脑袋的可能。
曾国藩和肃顺决定先到茶肆坐上半天,看保定人是怎样看这件事的。
两个人在&ldo;杏林茶肆&rdo;要上一壶闷头茶,便坐下来。闷头茶是比较低廉的一种茶,一个大钱便能喝一天。&ldo;杏林茶肆&rdo;里喝闷头茶的还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