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漫漫其修远,虽唐公有云宦途似海,但凭空飞下来个五品顶戴落到自己头上,这还是给了迷茫中的曾国藩无限的慰藉与希望。
他在这一天的《过隙影》中,郑重地写下了这样一段话:&ldo;当官以不爱钱为本,廉洁自律,方能上对得起天、皇上、国家,下对得起百姓、亲友、子侄。只要坚守一个廉字,就算做事偶尔有失公允,天也能谅。&rdo;
当官以不爱钱为本,字迹尚末干,门房陈升已喷着酒气捧着一包银子进来了。
&ldo;爷!&rdo;陈升乐颠颠地把银子掼到书案上,&ldo;一百两银子,您老一年的俸禄哩!
‐‐怪不得英爷总说当官好,当官真是好!&rdo;
&ldo;谁送的?&rdo;曾国藩碍于英和的面子没有发作,只是平静地问。
&ldo;一个高个子没有胡须的瘦戈什。&rdo;陈升不耐烦地回答。
&ldo;人呢?&rdo;曾国藩望了望门外。
&ldo;走了。&rdo;陈升好纳闷,&ldo;银子送来,不走干!&rdo;
&ldo;没说什么或留什么吗?&rdo;曾国藩好奇怪。他活这么大,还没见过把银子白送给别人一句话不说就走的人。
&ldo;没说什么话呀!‐‐银子留下还说什么话呢?&rdo;陈升闭着眼睛想了又想,忽然一拍大腿,&ldo;唉呀我的爷,小的见了银子先顾了买酒,把汉子留给爷的一封信给落门房了。我这就去取来给爷看。&rdo;边走边用手捶头:&ldo;看我这记性,日他娘的!&rdo;
陈升撞开门出去了。
看着陈升那东倒西歪的身影,曾国藩险些被气炸了肺。
信很快拿回来了。
曾国藩强压着一腔怒火,把信慢慢地展开:却原来是浙江乡试将临,皇上虽钦定了主考却尚未拟出副主考的人选来。正四品鸿胪寺卿穆同穆大人‐‐也就是正一品大学士、曾国藩的座师穆彰阿穆中堂的一个出五服的本家侄子‐‐来信讲,中堂大人有向皇上推荐放穆同浙江副主考的意思。但中堂大人同时让穆同给曾国藩透个底风,能否让曾国藩见皇上的时候(曾国藩兼詹事府行走,定期给皇上和皇子们讲《四书五经》,此阶段曾国藩见皇上的次数相对多于其他的官员)再给美言两句,加点筹码。因为,历届乡试的副主考,均从翰林院和礼部选授,穆中堂今年想改改规矩。
临末,穆同透露皇上最近很赏识曾国藩,说曾国藩对《四书五经》讲解得透彻、理解得深刻,当朝不多见。并申明:这话是皇上亲口对穆中堂讲的。然后是先送纹银一百两,待从渐江回来再重重答谢云云。
皇上赏识自己这一点已毋庸置疑,连升四级便是佐证,但皇上怎么想的怕就只有皇上一个人知道了。尽管皇上私下里连让曹公公找了自己两次,问的话也无外是&ldo;最近写什么没有啊&rdo;,&ldo;读什么书啊&rdo;,&ldo;你对教堂是怎么看的呀&rdo;等极其平常的话。但是,一个从五品官员能入当朝天子的眼帘,这已让满朝的文臣武将感觉出非同一般了。于成龙不就是这样由不入流的小吏被康熙提拔到巡抚位置上去的吗?
曾国藩却非常冷静地对待这一次。
他记得刚入翰林院时,时任翰林院侍讲学士的谢果堂先生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上对下曰识才,下对上是报恩。比方说万民之主的皇上,识器者,为明君也,如唐太宗李世民;凭自己的好恶而用人断事,乃昏君也,如商纣、杨广等。君可以昏,但臣子不可以不贤;食皇家俸禄而报效皇家,臣子本分也。圣人所谓的&ldo;但求耕耘莫问收获&rdo;,&ldo;但做好事莫问前程&rdo;,此之谓也。
谢果堂学问高深,官至侍讲学士,便毅然离开京城。先是丁母忧,丁忧期满,仍不回朝,累累向皇上奏请守孝,实际是辞官不做。‐‐已有五本诗集刻印,又兼着一家书院的山长,和唐鉴一样,是位海内公认的一等一的大学问家、大名流,让万千士子仰慕。
曾国藩略一思索,提笔便给穆同写了一封回函。回函措词委婉,无非中堂大人交办的事下官拼力办云云,比穆同写得还虚,但再三申明,银子是不能收的,无功不受禄也。信的结尾,曾国藩讲,如穆大人硬要如此,下官只好如数上交了。
&ldo;陈升啊,&rdo;曾国藩封好信,&ldo;连同这一百两银子一起送到翰林胡同的穆同穆大人的府上。不要耽搁了,去吧。&rdo;
陈升已醒酒多时了,他把信先揣进怀里,用手在外面按了按,以示郑重其事,又拿过银子掂了掂,迟疑了好半天才道:&ldo;爷,这银子您老没动吧?&rdo;
曾国藩警觉地把眼睛一瞪:&ldo;怎么‐‐?&rdo;
&ldo;爷,&rdo;陈升喃喃地说,&ldo;这本来是一百两的,可我用了几钱银子打了酒喝了。
爷这府上太瘦,不像英大人,天天都有人孝敬奴才喝酒。‐‐爷就再添点银子吧,送过去也好看些。&rdo;
&ldo;你‐‐?&rdo;曾国藩气得浑身乱抖,&ldo;你好大的胆哪!‐‐客人的银子你也敢动!把信掏出来,我这里是不能留你了。‐‐那几钱银子就作你的工钱吧!&rdo;
&ldo;咋?&rdo;陈升终于愣住了,&ldo;你才五品官就这大脾气,人家英大人‐‐&rdo;
曾国藩不容他说不去,劈手夺过信,用手往门房一指道:&ldo;陈升,还用我帮你收拾铺盖吗?&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