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团睡不着,搪瓷杯冷在手心。
成陟掀开外套:“小陈,你有事干吗?”
“没有,这时候能有啥事儿?”
成陟说:“那我给你讲讲我老婆吧。”
副团觉得稀奇:“您以前不是不愿意说嘛?咋的今天脑袋一热,想跟我唠嗑了?”
成陟小孩似的,抱膝盖倚靠土堆,仰望毛毛的月亮:“这场仗打得太久了,我怕我忘了……好多事我已经忘了,我不能忘了…”
他絮絮叨叨颠三倒四,副团听不懂,成陟自顾回忆起来:“我老婆,刚见到她的时候,她辫子这么长…”他往胸口比划,“油墨一样又黑又亮,穿着蓝色长褂,像个女学生。”
他笑了笑,“那时我就觉得,她穿绿色肯定好看,得那种盛夏荷叶的绿,生机勃勃的模样。”
“您想得还挺远,这算一见钟情吧?”
成陟目光呆滞半晌,摇头:“我忘了,有时我会想,如果不贪她舅妈那口手擀面,是不是就遇不上了。”
副团感慨:“那可得庆幸了。”
成陟还是摇头:“不庆幸,要是没遇着该多好。”他痴痴望月亮,“她是池塘的尖头荷叶,我是秋日里一阵风,她若逢我,会枯萎,会死掉。”
副团看他神游一般恍惚的脸,暗自猜他睡糊涂了,又或者他已经糊涂很久,今日交心一谈,才知他已病入膏肓。
副团硬头皮接话:“嗐,您甭胡乱想了,您媳妇儿不还活好好的吗?”
成陟点头:“是啊…”他躺下,双腿蜷在胸前,“是啊。”
副团静等良久,成陟不吭声,像又昏睡过去。他无奈地拍拍额头,成陟突然开口,尾音与呼吸拉得极长:
“我有一点点…有一点点想家了…”
第21章坠落
一九四八年十二月
小姨太太腌渍在女人们的香水堆里,陡然听见哪个冒冒失失地闯帘子进门,连带摔了三两张凳子,众人捂嘴哄笑。
来人是茶铺干临时工的伙计,一身湿淋淋,头发还滑着水珠,靠近炉子便热得一颤。
小姨太太看他冲自己来,玩笑到:“好不好歹不歹,终归我还能吸引几个小年青。小年青,你找大姊吃红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