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盛被他望得有些不自在,继续调笑的话被人一句“对啊”堵在喉咙里。凌楠脸上的笑漫不经心,“对”字’刻意拉长,“啊”字又刻意放轻,简简单单两个字像是轻飘飘的一根羽毛,落在心尖上惹得董盛心痒痒。他问凌楠:“你怎么这么招人稀罕?”凌楠回他:“因为我男朋友也很招人稀罕,我怕我不这样他就被其他人抢走了。”董盛哟了一声,挑了挑眉,惊叹于这小孩儿日渐点亮的情话技能,心尖的羽毛换成了猫爪。前面的车停了下来,司机小跑着把路边站着的人的行李搬上后备箱。董盛没超车,跟着人一起停了下来,趁着这个机会侧过身去。凌楠本来在喝水,看他这样子眼睛都弯了起来,却是一言不发地凑过去,乖乖地同人交换了一个红枣味的吻。前面司机的动作太利索,董盛只来得及浅尝就得暂时放弃眼前美味的食物,他无不可惜地离开由青白转为浅啡的唇瓣,用眼神表示自己的依依不舍。凌楠看得发笑,追上去补了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在大家都尚处于正常状况下催着人好好开车。董盛倒想邪魅一笑,说你自己点的火自己灭,可惜后边还有几辆车等着,打头的已经打了转向灯示意他快点开。他怕人有正事会碍着,只能暂时收了那些龌龊心思,专专心心地做他的司机。窗外飘下来寥寥几片雪花,落在车上没一会儿就化成了水。凌楠扒在车窗上,直勾勾地盯着外边被雪盖了满头的天地。他生在南方、长在南方,是个一个彻头彻尾的南方人,活了这么久还是头一遭在屏幕外见到这么充足的雪量,长途飞行的疲惫一下子全都抛到了脑后。董盛借着车窗的折射看到他那双瞪得圆溜的眼睛,被他眼中散发的明亮所感染,发出一声轻笑,惹得凌楠一个白眼,“干什么?没见过看雪的南方人啊?”“我跟你说,我这样的都算矜持的了,你是没见过在零下二十度的时候非得脱衣服去雪里滚一圈的。”凌楠继续去看雪,临了还添一句表示自己的淡定。“行行行,你最矜持了,下了飞机连电话都不接。”董盛的目光没在凌楠身上呆太久,毕竟路面上有少许积雪,他得打起十足的精力去应付。凌楠背对着他的身子一僵,面颊上浮起两片不甚明显的红晕,他总不能说是自己抱着个忘了开数据的手机,杵在门口傻愣愣等着对方主动联系吧。“信号不好,信号不好,嘿嘿。”他想搪塞过去,而董盛也给了他这个机会,“那你是真该换个手机了。”这是董盛难得给出来的面子,凌楠没忍住回头看他。董盛的五官很立体,拥有北方人中常见的高鼻梁,从侧面看过去整个人都显得冷硬。“怎么了?”董盛感受到他的目不转睛,颇为自恋地问他是否被自己的美貌所折服,凌楠抱着他脱下来的大衣,蜷在一个手臂之外的副驾驶位上说是。董盛咽口水的时候差点被呛到,虽然凌楠平时也热衷于跟他扯皮,但今天却尤为直白。就像是掉落悬崖之后意外发现武功秘籍的大侠,一夜之间学会飞檐走壁,但人家是降龙十八掌,他是把情话技能点亮。“你今天挺有意思的。”董盛脑补出了一个又一个场面,在一番天人交战中终于把凌楠做错了事所以讨好他这个可怕的想法赶出脑海。凌楠认识了他这么多年,从他微妙的表情变化就能猜到他又在发挥自己丰富的想象力,笑骂道:“你把你脑子里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给我收起来,我一个月没见我男朋友,还不兴我吐露一下爱意啊。”董盛被这明损实夸的埋怨所讨好,暗自决定提前把礼物送给他,今晚或许就是一个好时机,在做完令所有情侣都爱做的事情之后,那会是最好的机会。他甚至能想象凌楠呆滞的表情和不知所措的目光。董盛家离机场不算远,车子稳稳地行驶了二十来分钟就进入了小区。现在不属于春运大潮期,外出工作的人早在半个月之前就陆陆续续归乡,但是近几年异地恋的人好像越来越多,像凌楠这种避开年关最热闹的几天千里迢迢过来跟爱人相聚的小年轻也不算少。搬行李上楼的时候凌楠拽了拽董盛的衣袖,因为冬天穿的多,拽了两次才招来人一个疑惑的目光。“怎么了?”温柔的语气没有缓解凌楠眉头皱起的幅度,他的行动掺杂着退堂鼓的鼓点,甚至畏惧于对方眼里那些藏不住的宠溺。即使他一直都为这宠溺而幸福。骤起的寒风夹杂着隐隐约约的呼啸,凌楠听见自己小心翼翼的声音,“要不我就不去了吧,住宾馆也是一样的。”那些呼啸似乎变成了嘲弄,扮演起了他内心深处面目狰狞的角色。凌楠年纪不大,离二十岁生日都还差几个月,可这并不妨碍他成为一个有故事的男同学。对于喜欢同性这件事凌楠很早就有了模糊的意识,不仅是因为他对那些喜欢塞情书的小女生感到厌恶,还因为他从小就对自己的邻居有着过分的好感。两个小男生的恋爱开展得毫无道理却又水到渠成,他们认识太久,是各自彼此唯一能够推心置腹的伙伴,不知道是谁凑近,也不知道是谁先贴上了对方的嘴唇。纵使再少不经事,周围家庭环境的组成结构也足以让他们意识到自己的不同寻常,所以隐蔽和安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他们的追求。可荷尔蒙的效应却不是两个脆弱灵魂所能抵抗的,他们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肆意亲吻,在月明星稀的操场下借着宽大校服的遮挡十指相扣,他们在看不见的角落互诉衷肠,却从来没有在阳光照射的地方交换过一个眼神。谁也没有料到他们平淡如水的恋情结束得却是轰轰烈烈。父母的直觉往往是恐怖的,他们自以为的不留痕迹在放学回家后见到两家正襟危坐的父母而土崩瓦解。接下来的剧情走向很是俗套,无非便是无尽的打骂与震耳欲聋的哭喊,凌楠本以为他能以长久的沉默换取最后的胜利,没想到信誓旦旦说要一辈子的另一半比他想象的要懦弱许多。他甚至连对方转学的信息都是重新返校后从同学口中得知的。凌楠当然再去寻找过,可对方像是铁了心要抛弃这段记忆,搬家、删好友、换电话……凌楠面对的并不是躲避不见的爱人,而是人间蒸发。这次过来也是事先和董盛商量好了,他扮演一个被四处旅游的家长扔在家里的孤零零的小孩,为了避免一个人过完整个春节假期这种悲惨现象而不远千里来投奔自己大方又热情的师兄。凌楠当初跟董盛讨论身份的时候笑得有多厉害现在就有多害怕。父母强悍的观察能力他是不想再体验一遍了。可董盛不知道这段沉重过去,他只当媳妇儿要见公婆难免有些紧张,趁四下无人在他冰冷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温柔得几近让凌楠丢盔弃甲。他得到一场风马牛不相及的安慰,涌到喉头的过往在董盛轻声细语的询问中落回幽寂心田,最终也只能沉默着跟人一起进了家门。董盛是凌楠的直系师兄,一个研二一个大三,本来就只是空挂着的师兄弟名号,等两人后来阴差阳错成了合租人,这个空挂着的名号就更空了。凌楠大一的时候按照学校规矩被迫住了一年宿,实在受不了某些舍友黑白颠倒的作息,只能忍痛放弃学校优廉的住宿环境,咬牙在学校论坛上找了个价格和条件都不错的房子。那房子原来是董盛和他另一个同学合租的,大四毕业,他先离开了,留下一个预备考研日日与书为伍的董盛。一个人负担房费毕竟过于沉重,董盛想了想还是在学校论坛上发布了一个寻找舍友的帖子,条件不多,安静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