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然,余光中一双有力的手将我猛地拽过,走马灯被迫中止,我侥幸逃离了死神的魔掌,巨大的惯性使我撞进了手主人的胸膛,而他承受着一百多斤的我倒在人行道上,发出了一声吃痛的闷哼。
那辆车急速变道,车里的司机艰难踩着刹车,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声音,如同猛兽嘶吼,人行道两旁的行人见状全都四散奔逃,最后轿车撞上了几十米远的绿化带的香樟树上,引擎盖翘在空中冒着黑烟,车头严重变形,驾驶室的司机生死未明。
刚才围在周围的行人大多都跑去了司机那边,只剩零星几个人留在这里,有人在混乱中拨打了报警电话,描述现场的情况,我从秦知远身上起来,却发现他还紧紧攥着我的手,眼里的恐惧比我刚才的还夸张,就好像差点被撞的人不是我而是他。
我的心脏还在因为刚才的惊吓而剧烈跳动,也同样能感受到秦知远的心跳,跟我一样,快要跳出胸腔。
他好像没有痛觉,忘记了刚才抱着我重重摔在地上的感觉,慌张地捏住我的肩膀,又捧起我的脸蛋,询问我有没有受伤。然后丝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将我紧紧箍在怀中,嘴里不停对我重复“对不起”三个字,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失态。
我看到秦知远眼里若隐若现的泪光,感受到他近乎颤抖的手,它无时无刻不在告诉我,秦知远有多担心我。
可是为什么,他难道不该先担心自己的吗?
我问秦知远,你疼不疼。他却紧贴着我说,你没受伤就好。
他的下颌埋在我的肩颈处,全身紧绷,陷在深深的自责里,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我只好说,没事了秦知远,我还好好的。
大概十分钟左右,救护车和警车先后赶到,由于事故发生地点在绿化带附近,并未造成严重的人员伤亡和交通瘫痪,所以现场很快恢复了秩序,事故车辆也被转移,只剩几名环卫工人在收拾那里的残局。
我远远望了一眼车祸现场,在心里落下一声叹息,然后和秦知远一起规规矩矩地过马路。
或许是刚才受到的刺激,剩下一截路上,秦知远一直都是心神不宁的样子,我有尝试问他,但他永远都是摇头,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唯一的方式也只能是跟在他身边,什么也做不了。
直到走到家门口,秦知远才终于开口,也不再是刚才令我担心的模样,他说:“我们一起贴春联吧。”
他的情绪转变之快让我心里一惊,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探向他的额头,却发现那里是温热的,并没有像昨天一样滚烫,我又开始怀疑是昨天的那场高烧让他真的烧出了什么问题。
但秦知远说,我很好,让你担心了。
我的心半挂着,总觉得,他的话里行间都隐约散发着自己并不好的感觉,说的这些只不过是故意让我减少对他的担心。
秦知远在我前面进门,将手里的年货搁置到餐桌上,我跟在身后把剩余的年货整齐放好,然后翻出购物袋里的春联和胶带,给他分配在一旁给我递工具的任务,而我负责贴。
贴完春联我俩往门前站着一看,几抹鲜艳的中国红让两扇陈旧的门看上去喜庆了不少,整体而言我还是比较满意。
做饭的时候我没忍心秦知远参与进来,他是病人,哪有让病人下厨的道理,我告诉他只需要等着吃就行了,可没想到他却执拗不走,就一直在旁边守着我做,中途让他去看电视,他却说我做饭比电视好看,还说我做饭的样子很迷人,让人移不开眼。
秦知远突然的肉麻把我听得浑身鸡皮疙瘩,怎么之前就没发现他是这么闷骚的人呢,他也不想想看这是能对男人说的话吗,又或者他对每个人都这么说。
我愈发肯定是昨天的高烧给他留下了后遗症,于是便想着等医院上班了让他去拍个片看看。
他看出了我的疑虑,舒展着眉头坚称自己没事。我提醒他这种话只能对异性说,他不以为然,觉得这话很平常,是我曲解了他的意思,我懒得与他争辩,随他了。
秦知远还生着病,所以菜既不能太辛辣也不能太油腻,做饭前我特地问了他的口味,他刚好喜清淡,我便都往清淡的做,还给他煲了蟹肉粥,他不停夸赞我的手艺好,让我都有些飘忽不定了。
看着满满一桌子菜,我掏出手机先给爸妈发去了除夕快乐,再附带两个红包,想让他们这个年过得心情顺畅点,不要老是生我的气。
老爸倒是领的快,转眼红包就被他收入囊中了,还客气地问我一句,年夜饭吃的什么。我给他发了一张照片过去,他却调侃我什么时候改吃清淡了,我回他吃清淡对身体好,并嘱咐他们也应该多吃清淡。
还是老妈更关心我一点,说吃清淡点好,还叫我穿厚点,好好吃饭,注意身体。
一切准备就绪,我和秦知面对面坐着,此刻的我们暂时抛却了生活中的一切烦恼,他发自肺腑地笑着,有种雨后甘霖的畅快,仿佛等这一刻等了很久。他跟我说,除夕快乐。
此时此刻,我还是很想来一杯酒,以此敬老天敬世界,证明我从不后悔救秦知远。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存在总是会让我生出一种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感觉,我很少交朋友,这三十年来真正交过的我扳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我原本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可秦知远的出现却一再打破我的陈规,改变我的习惯。从此,我的生命里又多了一个人。
电视里放着春晚节目,我有一下没一下地看着,秦知远歪头问我有那么好看吗,我说还好。
其实春晚主要看的都是氛围,我根本不在意节目的好差,所以哪怕不看也要把节目放着,只因为这样才更有过年的感觉。
饭后我们坐在沙发上看还没播完的春晚,这期间秦知远说了句失陪,他在我的注视下进了房间,再从房间出来时他手里提着一个袋子,他说这是送给我的新年礼物,我受宠若惊地接过,里面是个精简的白色礼盒,我捏着袋子有些羞愧,因为我这几天没有想过为他准备任何礼物。
“谢谢你,但我却没有为你准备什么礼物,我……”“实在是不好意思”还没说完,秦知远却看着我笑出了声,他说:“你今天做的饭,还有我们一起过年便是给我最好的礼物,我很开心,你不需要自责,你现在的样子不是我想看到的,我想看到的……是你也开心。”
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之前说秦知远人很体贴并不是空穴来风,他很会照顾别人的情绪,特别有耐心,特别绅士,也特别温柔,无论是跟他交谈还是一起做事,都不会让人感到有任何的不适,没有人会不喜欢跟他相处。
如果说周围的人是棵树,那秦知远就是一缕寂静细腻的风,穿过枝隙的痕迹如同绵软的纱,从温和中带来美好,于荒寂中给予偎依;又像一块吸铁石,引人一次次地接触,一步步地了解,等自己反应过来时,就已经不受控制地停在他身边了。
“秦知远,谢谢你。”我目光驻足于他的眼睛,认真地将自己的心意传达:“谢谢你的礼物,谢谢你救了我,也谢谢……你参与了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