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说这些,都太迟了。他知道三梦也很累,作为一个完全无辜的人被卷进他们这场旷日持久的悲剧里来,他已经不能再强求她什么。长久的沉默过后,他发现三梦已经蜷着身子睡着了。她其实仍然对他不设防,当他是最亲密的人,像她豪气干云说过的那样可以为他赴汤蹈火……可他能为她做点什么呢?他把如意揽到自己这边来,被子匀过去一点,搭在她的身上,看着她入睡后平静放松的样子,整夜都无法阖眼。…三梦是被如意搓脸给搓醒的,睁眼的刹那还有点搞不清楚自己这是在哪里,仔细回忆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昨晚就那么睡着了,居然还睡得挺安稳的。她看了一眼另一侧空空如也的床铺,问如意:“你爸爸人呢?”“他说要去看医生,给我冲了奶就走了,还让我别吵醒你。”他很宝贝地抱着已经喝空了的奶瓶,生怕被抢走。虽然他已经五岁了,但每天早晨还是要喝一瓶配方奶粉冲的奶,在床上赖一会儿才肯睁眼起床。三梦说了好几次要把他这个习惯给拗过来,总不能上学了还每天要喝奶,那时候早晨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可妙贤总说不要紧,孩子还小,奶粉是营养需求也是他的小确幸。真没想到小确幸这么时髦的词汇他也懂,而且很快就学会了冲奶,只要他在家,不管是哪个人格的他,早晨都有他料理如意。现在想想,他那么宠孩子,那么呵护无忧无虑的童年,是否多少也有些补偿心态在其中?妙贤约了王襄平继续疗程,三梦也约了钟靖斐做针灸。她的手还是没有太大起色,毕竟才一周多,钟靖斐说她太急,可关乎生计又关乎理想,能不急嘛?开车去中医院的路上,手机却突然响了,三梦接起来,居然是白熙云打来的,约她吃饭。是了,她们说好的,她要谢上回的救命之恩,要做东请她吃饭。三梦几乎没有犹豫:“好,地点呢?”“罗素西餐厅。我现在就在这里等,不见不散。”三梦挂了电话,猛打方向盘调头,往西餐厅的方向去。针灸治疗只好改天了。她摒着一口气,感觉这些天全都靠这口气在支撑着自己。可是到了西餐厅门口,她又反复调整呼吸,硬是强迫自己把这口气吐出来,才迈开步子往里走。白熙云依然端庄秀丽,妆容精致,坐在靠窗的位置,小口抿着杯子里的咖啡。三梦走过去,哗啦一下拉开对面的椅子,周围的人全都看过来。白熙云抬起头来,看到她似乎很高兴:“来了?看看餐牌想吃点什么,我点了瓶新西兰的黑皮诺,口感比较甜,相信你会喜欢的。”“不用了,我开车来的。”三梦冷淡地拒绝,仔细看她一眼,竟然发现她身上穿的衣服是上回借给她的那一套。这身纯白的衣服上回她穿着滚到地上,脏得不像样,虽然后来洗干净了,但她以为白熙云这种白富美不会再屑于穿第二次肯定扔掉了。是无心的还是有意的?三梦说不清,就这会儿面对面坐着莫名觉得挺别扭的。白熙云做主给她点了小羊排,加了甜点,让侍应生把酒拿上来倒进杯子里。三梦看她忙活,她当然不是真的要来跟白熙云吃这顿饭,所以也不拐弯抹角了:“你找我什么事?”“我们是一家人,一定要有事才能找你一起吃饭吗?”“你跟陈卓离婚了,我们已经不能算是一家人了。”她不是刻薄的人,但也要看对方是谁。白熙云好像也不在意:“那也没关系,你救了我,这顿饭本来就是为了感谢你。”她压着杯脚晃动酒液,然后把杯子推过来:“这酒真的不错,你尝尝。”三梦觉得自己真的是完全看在陈卓的面子上才没有掀桌走人,当然她也有第六感,白熙云不是无缘无故找她来的,她肯定有其他事要说。稍安勿躁,她就等吧,发挥她平日里训练时的那种耐心,在靶场上抱着枪能动也不动卧趴几个小时。三梦淡定地切着盘子里的羊排,动作谈不上优雅好看,但她协调性好,刀叉配合得很利索,一刀是一刀的,切小的羊肉叉起来放进嘴里,动作一气呵成,头也不抬。白熙云东西吃得很少,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有意识地模仿着她切肉的动作。三梦察觉到了,她就停下来,勾手示意侍者过来倒酒。她酒喝得不少,一瓶红酒很快一半都进了她肚子里,脸上飞起红晕,有点醺醺然的样子,凑过来低声说:“你看我们后面那桌,那个秃头的男人,是不是一直都一个人?我进来的时候他也刚坐下,会不会是跟踪我到这儿来的?”三梦瞥了一眼,那中年男人左顾右盼的明显是在等人,要说跟踪的话也太不合格了。“你想多了。”“不是,我没有想多,有人在跟踪我。”她很肯定,一把握住三梦的手,“他们是冲我来的,包括上次的卡车失控,都是冲着我来的。”三梦皱眉看着她的手:“你喝多了。”“不是的,我很清醒……你们都不相信我,那陈家发生的事呢,难道都是偶然吗?”“你知道那些事?”如果她指的是失火和雕像倒下来那两次,更应该跟她无关才对,毕竟那时候她跟陈卓都还没回来呢?“陈卓说的,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坚持要赶回来?”表面上,陈卓不能跟父亲达成和解,所以即使圆觉身体每况愈下他也一直没有回来。但现在看来,三梦总觉得他不回来是为了保护陈一,拖住白熙云不跟他见面,也就不至于让他的病情恶化。最后为什么妥协,一方面是因为圆觉的身体,一方面可能就是因为家里接二连三的意外让他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要赶回来保护家人。在这一点上,白熙云没有撒谎,可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三梦道:“陈家最近是不太平,但发生意外的时候你都还没回来,怎么针对你?”“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你是说对方搞那么多事儿,就是为了让陈卓带你回陈家来,然后再针对你?”白熙云点头。“……”三梦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逻辑上说的通,陈卓的确不可能丢下陈家人不管不问,回来是必然的,但她实在想不出会有什么人绕这么大个圈子。不,或许还有一种可能性,当年那桩绑架案……白熙云仿佛看到她脑海中那一点灵光闪现,兴冲冲地说:“你想到了对不对?当年的事还没完,我还是他们的目标。”“可是绑匪已经击毙了,是陈卓亲自开的枪。”三梦不解道,“当时对方到底有几个人?”“我不知道。”她有些丧气地松开了手,“没有人肯告诉我,跟这个案子有关的任何事,都没人在我面前提起,就算我问……也没人回答。”“陈卓也没说过?”“他那个人,有多大男子主义,你还不清楚吗?我知道他是为我好,他也希望我能把那些不好的事通通忘掉,所以我才那么爱他啊……我离不开他。”她脸上写满迷恋。三梦沉默半晌,然后说:“要是你觉得陈家不安全,为什么不跟你父母回家去?”都离婚了,现在圆觉去世,不用做恩爱戏码安慰老人,董芳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跟她解释清楚,离婚之后,一别两宽,有什么不行的?“回家?回家就会安全了吗?我当年就是在家门口被绑走的,他们做了什么?他们巴不得我永远不回去呢,免得丢人。”白氏夫妇的为人三梦是领教过的,但毕竟是亲生女儿,至于这样吗?一样米养百样人,人性太复杂,她的确说不好。但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叫她来又是为了干什么,难不成让她来保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