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才刚准备好针筒,他就突然停了下来,两眼愕然望住前方,讶异得忘了自己要作什么。
这所大学的创办先锋虽然是台湾人,却是在日本成长后才回台湾来认祖归宗并定居,因此在他内心深处始终忘怀不了在日本生活的回忆,故而在创办这所大学之时,不仅校区日本风味浓厚,而且还特意在图书馆后植种了两排樱花树,形成一个极为浪漫的樱花树道,通往他位于校区右方的私人宅邸。
每年三月到四月间,绿叶褪尽,娇嫩的花朵陆续绽放,一阵风来,没有冬寒刺骨,却有落雪纷飞的璀璨,片片花语歌颂着春天的序曲,亦追思着令人缅怀的回忆。
平常时候这条步道根本没有半只蟑螂老鼠会来,但自三月中旬校庆开始,那些没事就爱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女生们,便会争先恐后跑来到这儿装模作样地漫步在石板樱花步道上,体验花瓣舞落满身那种无与伦比的诗情画意,以为这样便能沾染上几许优雅的气质。
笑死人了,真这么简单的话,言情小说还有人要看吗?
总之,这条樱花步道若非在樱花最灿烂的时刻,是不会有半个人来的。
不过今年樱花盛开地比过往任一年都要来得早,才刚开学,尚未入三月,当学生们犹自忙着选课、社团活动与校庆时,樱花早已悄然怒放了。
浓艳的绯寒樱、淡紫的牡丹樱,还有粉色的吉野樱与雪白的大岛樱,缤纷的嫣红-紫在微风中呢喃细语,任凭千堆雪卷尽掬不住的优雅,宛似红尘梦一场来去,倘若不是在这幽凉的山区里,这片樱海也无法如此灿烂地随风起舞了。
然而令段清狂诧异万分的并非这幕如梦似幻般的旖旎景致,而是那个女孩,那个樱花树下的女孩,她竟然如此自在地趴在满满一地的落樱雨瓣上,好象趴在她家的弹簧床上似的,而且她还在……
吃花!
她趴在地上好象睡着了,其实是在吃花。
纤细的右臂弯曲枕在柔雅的侧脸下,浓密乌黑的秀发披散在七彩缤纷的樱花瓣上,梦幻般的双瞳痴痴凝注眼前的花办,左手满掬一把璀璨,再任由它们片片飘落,微启的檀口溢出幽幽的叹息。
苦涩、无奈、愁郁、感伤、空虚、失落……
那个女孩子的心情似乎飘扬在风中悲吟,沉郁在落樱里低叹,奇异地激荡起段清狂一阵心神震颤,他情不自禁地-着胸口喘了一口气,再屏息注视着她彷佛在进行某种神秘仪式似的吃下一片片花瓣。
突然,那女孩好象察觉到有人在看她,雪白的花办掂在纤指间,深黝的视线悄然移过来对上他眩惑的双眸,在四目相交的那一瞬间,不仅是他彷佛被闪电击中似的脑袋一阵异样昏眩,那女孩似乎也震动了一下。
而后,两对同样惊愕怔忡的视线便彷佛打结的蝉丝般纠缠不开了,良久,两人就那样四眼相对,相互凝住对方瞳眸深处那一抹莫明所以的情韵。
似曾相识,却又全然陌生。
不知为何,这般绵长深刻的凝视竟揪起段清狂胸口一股痛楚,彷佛疼痛入心,却又若有似无。也许是他不经意地在脸上流露出这种感受,那女孩子轻轻一眨眼,眼底掠过一丝关切,随即起身,一路翩然洒落片片花雨徐徐来到他跟前。
有那么一瞬间,段清狂以为他见到了花仙子,略一低眸,立刻又否决了自己的遐思。
没听过有穿牛仔裤的花仙子。
「你不舒服吗?」瞄着他手上的针筒,花仙子问。「需要我帮你打针吗?」非常奇特的嗓音,很低沉,略带点沙沙的感觉,但也很温婉柔和,有种令人不由自主沉静下来的催眠感。
悸动的眼凝望着她伸出来的手掌心,纤巧优雅,象牙般的肌肤上犹缀着几枚紫色、绯色的花瓣,形成一幕非常撩人的视觉诱惑,段清狂不觉舔了一下干渴的唇瓣,强抑下俯唇去舔食她手上花瓣的冲动,默默地把三支针筒放在紫色花瓣上,再自行把左衣袖卷上去露出瘦削的手臂。
一眼见到他的手臂上彷佛吸毒者般布满了数不清斑斑点点的注射痕迹,她不觉微微蹙了一下眉头,不知道还能在哪边注射。
再戳下去会不会戳出一个大洞来?
「你……好辛苦。」
段清狂淡然一哂。「两只手都一样,所以-随便找个地方戳下去就好了。」
「不是注射血管吗?」她迟疑地问,并解释:「虽然我不是学医的,但是我妈妈有糖尿病,所以我会注射血管。」
「暗红色的那支要打血管,其它两支肌肉注射就可以了。」
「喔。」两眼又找了片刻,好不容易找到可以下针的地方,她才小心翼翼地先替他消毒,再注射。
「我叫段清狂,物理系三年级。」
「我知道,你在学校里很出名。」
「喔,那……-呢?」
「连纤雨,资设系二年级。」她神情专注地慢慢推着针筒,漫不经心地回道。「这样会太快吗?」
「不会。」单手支着下巴,段清狂趁机仔细端详她。
她的五官虽清秀却不太显眼,窈窕的身材不高不矮略嫌平扁,是个非常平凡又缺乏存在感的女孩,如果不是刻意注意到她,根本不会有人意识到她的存在,可是一旦注意到她,两眼就很难自她身上移开了——至少对他而言是如此。
因为她有一种他在其它女孩子身上不曾见过的清灵沉静气质,以及飘逸恬淡的神韵,就是这种气质神韵牢牢吸引住了他;还有她那两潭幽邃如深水般的瞳眸,沙哑柔和的嗓音,不疾不徐的说话语气,一举手一投足之间自然流露的温柔优雅,每一样都足以掀起他心湖阵阵涟漪荡漾。
她真美!
「好了。」纤雨让他弯臂压紧注射的地方,抬眸一看,发现他蹙眉阖眼,好象快昏倒了的样子,心头一惊,忙问:「怎么了?」
「别紧张,」段清狂慢条斯理地说。「每次打血管那支针都会让我很不舒服,不过一会儿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