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天,在老程的力邀下,我还是动心了,向原来的公司递了辞职信。通知期一个月里,我替别人出了趟西南的差,“Jane,特别轻松的一个活,我只是没时间,你帮我跑吧,好吗?”我是好说话的人,当然接下来,完了正好是周末,还能去山里玩玩。
尽管从前我想过死不遥远,似乎伸出手就能摸到它毛茸茸的外表,带着几分宿命的温暖,来吧,早晚投奔我。可我也从没想过,原来它真的可以伸出巨掌,把人卷进腹中。我遭遇了那场出名的天灾,差一点,我要留在青峰下,只差那么一点点。等摸爬滚扒摸到有人烟的地方,我已经是难民,褴褛,肮脏,还有饥饿。
第五十五章
我不是一个人,刚出来时身边只有两三个人。慢慢的,大家聚成一团,朝着认定的方向走,走着有更多的人加入,或者我们加入更大的人团。都不想说话,唯有沉默,我也是。
我害怕,如果上天有双眼睛看着,他她TA会不会笑?就像人类看着蚂蚁忙忙碌碌,其实下一秒,它们可能被脚踩、雨淋、火烧、…只要看的人随便一个念头,它们已经从世上消失,毫无反抗的能力。最惨的无过于,它们即使知道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只要活一秒,不得不继续走下去。
我们一直向西走,据说317国道在前方,顺国道往南走是都江堰。不管那里什么情况,总比现在好。从前我总认为住地下室的日子是生命中最狼狈的一段,如今才知道没有最差,只有更差。我多么希望能晕过去,醒来时一切已经过去,或者时光速速逝去,当中成为空白。可我更清楚地知道,我很幸运,因为还活着。
我不愿意想,思考是最痛苦的事,我救不了别人,也不知道自己会怎样。也许在下刻,山上滑下的一块石头,甚至无需外力,再也走不动时,离死也不远了。
快到桃关时,我不行了。饥饿让我觉得死掉也好,免得活受罪。我坐在地上,毫无仪态,眼睛干枯,没一滴泪。很久以后,有人经过我,伸出一只手,“再有三公里就到桃关,那里有吃的。”我把手交给那只手。他自然是骗我,我们何止又走了三公里,可我努力撑着和他互相欺骗,“我听人说快到了快到了。”
望梅止渴也好过无望的跋涉。
317已经不成样子,可大家摸到了,最快活的是还遇上修路的救援人员。我疯狂地吃下整包压缩饼干,然后烂泥般摊在路边。不少人和我相同德性,我们支持到现在,只靠一个信念,我要活下去。
有人逐个打听,那些是来找人的。我已经听说,桃关有个一百多人的团,靠双脚从成都走过来找亲人。有时响起一声欢叫,充满难以置信的狂喜,那是找人的找到了要找的人。我在想,纪舒会不会来找我?可他身体那么差,我又不是不能靠自己,所以还是别来找我了。
有人凑近我,喃喃叫名字。我累得不想搭理,让我休息一会,我不认得周述华,不认得杨璐儿,…为什么没人叫施蔷呢?我眯上眼。
“施蔷…”
又有人凑近我,谁,我要睡觉,我拂了下脸。过了很久,有人一直在叫,“施蔷施蔷。”我睁开眼,冥冥中或许真有天意,我见到他,王亮!他黑且瘦,而且风尘仆仆,戴着只不知哪倒腾来的安全帽,
我尖叫!
我和他抱在一起,紧紧的,抚摸彼此的脸和身体,生怕对方不是真的,生怕只是梦一场。我的灵魂飘散在风中,需要他一声声叫回来,“小强小强。”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许久后才发现在傻傻地一遍遍叫王亮。
他来了!上天让我流那么多泪,难道都是为此刻作铺垫?
他真是从成都走过来的。“我在成都有场演出,那天下午地震了,叶始秋打电话问我怎么样,又说到你也在附近。到处乱糟糟,电话不通,手机不通,叶始秋找了程先生,辗转问过许多人,才知道你去了自然保护区玩。我等了两天,没听说任何讯息,收拾些东西就来了。”他给我看他带的,绳子、水电筒、刀子。我看一样傻笑一场。“你傻啊,哪有那么巧能找到我,这么大的地方,还不如等在成都呢。”他的安全帽上有个大凹坑,是石头砸的,“如果我没事,你却遇到事了,岂不是…”我呸我自己,童言无忌,大吉大利。“你不会有事的,不是小强吗?”他认真地说,“我知道你肯定能走出来,看,我找到你了。”
我快乐得灵魂都上九天了,骨头轻得没三两重,一把揪住他,不管他脸上和我的都能剥下层壳,直直啄上他的嘴。他笑,轻微抗议,“有人。”然而我刚松开他,他又抓紧我,像要把我嵌入他的身体。我喘不过气,也不想喘,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