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小皇帝暴毙而亡,那么京城就再也没有守下去的必要,不如大开城门,迎接戚保入城,登基为帝,名正言顺。
那么,所有努力将毁之一炬,曾经毁去的一切也再没有了意义。
几近夜色,铅云低垂。
歇山屋檩上的高脊兽吻,隐灰蒙蒙的阴影之中,红墙黄瓦,雕栏玉砌,被阴霾漆上了层黑色的浮光。
唯一的亮色是浮屠园半池亭里的光,羊角宫灯散着悠悠烛光,送出一片暖意光明。
姜檀心换下了轻便防身的甲衣,重新穿上了她素来最喜的水绿色襦裙,裙裾轻盈,缎面丝柔,虽不及地显得婉转婀娜,但这般剪裁却恰好衬出她的三分俏皮,三分灵动。
手无枷锁,脚无镣铐,可她却三餐服用汤剂,致使浑身无力,怕是连拔刀自尽的力气都没有。
由宫娥搀着,她从幽困的房间步出,向浮屠园里的半池亭走去。
这是她被掳后,第一次去见东方宪。
脚步发虚,等她勉强走到半池亭,额头已沁出一层细密的汗水,扶着池上玉雕栏,她抬眸看去,见他仍是一身戚无邪的装扮,眉头深锁坐在亭中的低案之后,让一摞摞的奏本压得喘不过气来。
五味交杂,心头的火早在这几天彻底消磨完毕,本以为她会恨得牙痒痒,再见面,不是破口大骂,便是抽上前狠狠揍他一拳。
可十多天的幽禁,她发了脾气,也撩了狠话,甚至将房间里的东西统统砸了,这个混蛋就是不肯见她一面。
一日日消磨,寂寞从宫墙中的fèng隙中渗透,无力从骨子里偷偷钻出,它们交融成了妥协,让她对自己妥协,对现实妥协。
她开始吃东西,吃那些搀着药剂的饭菜,即便浑身软糯无力,她也不会为了和一个混蛋置气,饿坏了自己的身子。对小五、叶空,军队、乃至是对戚无邪三日之约的担忧和心急,她也渐渐按捺了浮躁的心……
因为姜檀心知道,只有她彻底安静,她才有见到东方宪的机会,亲口问问,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阴雨欲下,风势已起,她等到了这个机会。
咽下口中的苦涩,姜檀心抚着雕栏,一点点往亭子挪去,站在了东方宪的桌前,她咚得一声,将手按在了桌案上‐‐
东方宪揉了揉眉心,袖袍一舒,不着痕迹掩了奏折所云,他抬起眼眸,看向姜檀心,嘴角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ldo;旧处住得可还习惯?本座知晓你曾住过些许日子,连摆件也不许别人挪动,浮屠园是老样子,一切都未曾改变&rdo;
嘲讽充溢眼眸,姜檀心冷笑一声,凄苦之意凝在嘴角:&ldo;你错了,若是他,他绝不会这样说,他会说:住的习惯?估计是,那些俗不可耐的摆件装饰,也只有你会喜欢,本座不屑动手,本想着一把火烧了了事,到方便一些&rdo;
&ldo;……你便喜欢这样?毒舌,傲气?&rdo;
抿着凉薄笑意,姜檀心撑着自己直起了身,半抱手臂冷言道:&ldo;不喜欢,口舌还击,说不过他的时候,我巴不得一口咬死他,可那又如何?我便就是爱他,他的好他的坏,因为他是戚无邪,所以我爱他的一切&rdo;
&ldo;……&rdo;
东方宪本以为会痛,可真正话到耳边,心上的知觉早已麻木,本是早已知晓明白的事,却因为逃避,成了不可自拔的执念。
她从不肯欺骗自己,安抚他的心碎,他又如何自欺欺人,说服他自己,她只爱戚无邪的俊美皮囊,爱戚无邪的权柄江山?
&ldo;你说让我不叫你狐狸,不叫你东方宪,所以我现在根本不知道你是谁,一个影子?还是一个怪物?因为我,心生妒恨,心生抱怨,我从不觉得那样做是错的,爱本没有对错,真正错的是每一个人的选择&rdo;
东方宪瞳孔一缩,嗤笑从喉头溢出,眸色翻滚着漆黑的流光。
选择?
这就是他急于证明的东西,同样的拒绝,夷则选择了放下一切,重获自由,而他选择拥有一切,再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他不着急,也不介意她心里住着别人,只要她在身边就好!
一袖掸落桌案上所有奏本,他抄手一揽,将人揽在了过来按在了桌案之上。
咚得一声,是脊背和桌案的碰撞声,姜檀心秀眉一皱,只觉天旋地转,已被他的臂肘按在了桌案之上。
她感觉狐狸的手探上了她腰际的束封,一阵惊慌从心头升起,杏眸圆睁,她狠狠盯着东方宪的眼睛,咬牙切齿,一如以往威胁师哥时那边神色,只是此时此景,更带上几分委屈和心伤。
&ldo;你敢!&rdo;
&ldo;……&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