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美人进门,门外、窗外,统统挤满看热闹的学徒。萧子瑜被嫉妒的目光盯得都要喘不过气了。红衣似乎很习惯被注视,他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只卷起袖子,露出白皙的胳膊,然后熟练地将落在地上的帕子再次浸水,洗净拧干,然后轻轻替萧子瑜擦脸擦身。铜盆里的水温恰到好处,不热不凉,他的动作温柔细致,不紧不慢,却擦得萧子瑜脑门上的汗珠越流越多。在众人“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的议论声中,他尴尬得忍无可忍,赶紧一把抢过帕子,自个儿胡乱擦起来,待低下头时,才发现心口处多了行红色的咒文,约莫巴掌大小,繁复的咒文环绕着“灭灵·红衣”四字。萧子瑜小心翼翼地问:“这是你的全名?此名何解?”“回主人,”红衣微微颔首道,“红衣初次通灵,本应无名,幸得周长老教诲,言天生万物,人为万物之圣,红衣舍人身入鬼器,从此无灵无命,为逆天忘本之举,故命名灭灵·红衣。”萧子瑜不解:“鬼器?”来天门宗的路上,祝明和陈可可和他讲了许多法器的事情,其中并没提及鬼器是什么东西,他以为法器的魂魄只有草木精怪、妖魔神灵,却不知人身亦可成器。让他御人为器,凌人之上,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奇怪,他狐疑地问:“为什么你要变成法器?如果想要力量,为何不做灵法师?我不明白……”红衣恭顺答道:“回主人,前尘往事如云烟,红衣早已放下,或许只是红衣不适合做灵法师。”他的回答带着淡淡的隔阂,听得出不愿回答,但是他声音却是格外的柔和,让人听得很舒服受用,甚至想一直听下去。“好了好了,”莫珍看了半晌美人,飞快地打断对话,急切地冲到萧子瑜面前,平生第一次对穷鬼露出巴结讨好的神情,一边替他捶背捏肩,一边堆笑道,“子瑜兄弟,你第一次做灵法师,什么都不懂,鬼器这东西,看着虽然漂亮,可是内里没什么用,是所有法器里最弱的存在。我听周长老说,你的法器不过是制符用的小玩意,将来大概就是做做符,卖卖钱。钱算什么东西?你莫家兄弟这辈子缺什么都不缺钱啊!不如你开个价,把美女法器让给我,以后我一定把你当生死相交的好兄弟!子瑜兄弟说东,我绝不往西!子瑜兄弟说打鸡,我绝不揍狗!”萧子瑜打了个激灵,解释道:“红衣是男人。”此时大家才将目光从红衣明艳照人的脸上移去其他处,慢慢发现他的身材平坦不似女子般前凸后翘,穿的是男衣,做男子打扮,颈间还有细小的喉结。这时间,大部分男人都没有断袖之癖,“原来是娘娘腔。”好几个羡慕得要死要活的小学徒只怨造化弄人,慢慢息了心思,王学知也不再嫉妒,在角落小声嘀咕:“男生女相,不知是不是福气之兆,怪不得成了鬼器……”红衣低头浅笑,他早已习惯这样的议论。唯莫珍不依不饶,继续嚷嚷:“只要是美人法器,男的我也要!”冰蟒忍无可忍:“法器只能一个,你想置素茹于何地?”莫珍满不在乎:“让她跟更适合的主人去。”主人要换法器,就是要丢弃原有法器。正在努力打扫房间,想凭借努力突破相貌隔阂挣好感的素茹闻主人言,整个人吓得震了一下,手中扫帚落地,她红着眼眶,哀求地看着萧子瑜,不停地轻轻摇头,几乎要哭了出来。萧子瑜为素茹可怜,他摇头道:“我的法器不卖。”“也是,这般美人如何舍得,”莫珍是花丛中的老手,色狼里的领袖,哪怕舍了性命也不能舍了美人,他推己及人,觉得对方不会轻易放手,却不肯死心,仍不依不饶地缠着萧子瑜不放,“既然不卖,我们换如何?你穷苦人家出身,嗯……自古英雄多磨难,你这辈子的梦想是不是出人头地、做大英雄?如果你用这制符法器,怎能实现心中抱负?恰好我是个没大抱负的男人,只要温香软玉满怀足矣。子瑜兄弟,我家魅劫·素茹虽然长得不如你家红衣,却是珍品法器,价值连城,更是罕见的辅助法器,若好好修行,可帮你成为厉害的灵器师!所以咱们换换,你得厉害法器,我得绝世美女,正好两厢便宜。”“混账!”冰蟒忽然暴怒,抓住莫珍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起来摔去墙角,右手化作短刃,要往他脖子抹去,“既然看不上素茹,老子现在就弄死你,再给她换个好的!”素茹扑上去,死死抱住冰蟒的手臂,哭道:“请不要这样。”莫珍虽然混蛋,但罪不至死。萧子瑜赶紧找花浅:“快让他停手。”花浅冷冷问冰蟒:“你那么怜香惜玉做什么?”“不不,我对天发誓,我心里除主人外没别人,我只是……”冰蟒瞬间松手,把莫珍丢在地上,急得恨不得把心挖出来在主人面前正名,“我这辈子都没正眼看过主人以外的女人,主人你懂的,素茹以……我只是觉得小丫头片子很可怜,看那纨绔小子不顺眼,绝对不是怜香惜玉!主人你要相信我!”他越描越黑,众人都无语了。花浅开口道:“我家法器性格驽钝,还望多多包涵。”莫珍揉着发红的脖子,正欲发作,听见美人道歉,瞬间消火,摆出大度模样:“怎么也得给浅姑娘面子,只要他以后别那么粗鲁就好,我哪能去告状啊!哎呀,我脖子好疼,浅姑娘给我揉揉?”素茹听见主人诉苦,急忙上前,却被他抬手挥开。莫珍眼巴巴地看着花浅。冰蟒怒火再起,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准备上前好好给他“推拿推拿”。忽然,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放在莫珍的脖上,莫珍打了个寒战,回头要骂,却见红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浅姑娘是习武之人,力道不好拿捏,不适合推拿,还是让我来吧。”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在莫珍耳边吹了口气,吐气如兰。莫珍美色当头,哪里顾得了那么多,只有点头的分。红衣是鬼器,浑身冰冷,他的手虽然软,却带着渗人的寒意,力道经常失了分寸。他时不时用软绵绵的声音,销魂地问:“大爷,我捏得好不好?”莫珍色欲熏头,纵使被捏得浑身难受,也死撑着牙关一个劲叫好。众人看得发笑,花浅也觉得红衣擅长察言观色,应对妥当,心里对他再高看了几分。唯冰蟒回头再次看向素茹,见她如受气小媳妇般缩在角落,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家主人,心里叹其不争。他记得,多年前,素茹的主人是苍琼旗下八魔将之一。那时候,魅劫·素茹不算强,却很麻烦,麻烦得让三界人人头疼,没有敌人会记得素茹的名字,大家都管她叫“神鬼莫测”。素茹的原主人是个极聪慧的年轻魔将,也是女神的军师。他长得普通,却能谋善断,所以能发挥出素茹的真正力量,纵横战场,神见神烦,鬼见鬼愁。魔将把素茹打心眼里疼,捧在掌心怕吹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要星星不给月亮,几乎是当亲女儿看。这份主仆情谊,羡煞所有魔界法器。那时候的素茹虽然也很天真幼稚,爱哭易羞,尤其害怕和冰蟒说话,每次都要犯结巴、哭鼻子,可是她和主人在一起时,脸上的快乐色彩是魔界的黑暗都掩不住的。其他法器经常欺负素茹,她总是不敢反抗。冰蟒见她可怜,曾随手帮过她一次,训斥了那些欺负她的法器。素茹视他为恩人,经常跟随他。冰蟒并没有将这件小事放在心上,也没将素茹放在眼里。可是,他没想到素茹会为这微不足道的恩情,付出沉重的代价。那天,苍琼女神战败不归岩,魔军一溃千里。魔将们和天界拼到了最后一刻,魔器们或被敌人粉碎,随着主人殉难。女神在被封印前,授命冰蟒逃走,留待东山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