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蔫问:能换好多银子吧?老福叔答:好多好多,得用担子担。
这还了得!三个人拍着大腿,在山坡上翻跟头,打把式似的乐。
老福叔坐在窝棚里,靠着窝棚里那棵树,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面前的狗头金。此时,老福叔的眼睛变得很亮。
夜晚的时候,大树和小树,还有老蔫挤在一个窝棚里。突然而至的惊喜耗尽了人的力气。他们躺在那儿,透过窝棚的缝隙,望着天外的星光,一边听着蝉鸣虫叫,一边想着各自的心事。大树想:这下妥了,回去就和华子结婚,再买两条打鱼船。豆腐坊再扩大些,人手不够就雇两个人,以后就可以过上有钱人的日子了。小树有了自己那份钱,看上大金沟的哪家闺女,娶过来就是了,再盖上两间房子,红红火火,那是啥日子?老蔫也在想,这回有了钱,自己想去哪家窑子就去哪家,看谁敢小瞧他。那个长着一双丹凤眼、小酒窝的窑姐儿开价最高,每次去,她都不正眼瞧他。这回就去找她,扎扎实实地把她拿下。然后盖个房子,再开一家买卖,到时候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咋玩儿就咋玩儿,谁让老子有的是钱!老蔫想着,就开始盼天亮了。天一亮,他就可以收拾家什回大金沟了。再走上十天半月的,就可以过上人间天堂的日子了。越想越兴奋,老蔫的睡意一点也没有了。老福叔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虽然狗头金是老福叔挖到的,但淘金人的规矩是‐‐见面有‐份。对这一点,他们都不担心。小树睁着眼睛,目光发亮,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大树先冷静下来,他拍了一下弟弟的头说: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一提起赶路。几个人就更睡不着了。
天快亮时,他们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可翻了个身,又醒了。醒过来时,天都大亮了。他们惊呼一声,爬起来,却见老福叔的窝棚仍没动静。他们小心地走过去,立在老福叔的窝棚前,小声地喊:老福叔,老福叔‐‐里面没有人答。他们走进去,见老福叔仍靠着树,手里托着那块狗头金。他们还以为老福叔仍在睡着。大树就说:老福叔,天光大亮了,咱们赶路吧。
老福叔还是一动不动。
小树忍不住去拉老福叔,扑通一声,老福叔一下子就倒了。
人们这才发现,老福叔已经死了。人早就硬了。
7老蔫
剩下的三个人上路了。他们走的不是来时的路,来时他们顺着溪水一路走过来的,要是顺着原路返回,怕碰到同样淘金的人。这会儿还没有到撤伙的季节,时间正是八月份,山里的雨水很多,正是淘金的旺季。这时候他们出山,那些淘金人肯定会起疑心‐‐不是发财了,就是劫了别人的金。若是那样的话,他们怕是走不出山了。每年都会有上百人散落在山里淘金,每年也都会发生几起遭劫的事‐‐一伙人,乱棍把另一伙打散或打死,劫了金沙逃出山去。没人知道,前面还会发生什么。三个人只能绕开那些淘金人,在林子里走。没有路,到处都是纠缠在一起的杂草和树,有时还会迷路。他们并不敢往深处走,走一阵,就要寻找那条流向山外的溪水,要是没了溪水,他们也许真的会迷路。老蔫背着狗头金。狗头金用衣服裹了,系在老蔫的胸前,这样一来,狗头金似乎长在了老蔫的身上。背狗头金,是老蔫主动提出来的。狗头金是大树从老福叔手里掰下来的。老福叔僵硬的手指仍狠狠地抠着狗头金。从老福叔手里掰下狗头金,大树是费了一番力气的。第一次他竟没掰下来。大树惊奇地看着老福叔和他手里的那块狗头金。老福叔的脸上仍挂着微笑,看来老福叔走时并不痛苦,甚至应该说是很幸福。看到老福叔的样子,大树都不忍心去掰老福叔手里的狗头金了。后来,大树给老福叔跪下了。他冲老福叔磕了三个响头,此时的大树已满脸是泪。大树说:老福叔,你放心,虽然你不在了,这金子还是有你一份。等换了银子,我会给婶子送去。说完,又磕了三个响头。
大树狠了狠心,伸出手去掰老福叔手里的狗头金。这一次,他把狗头金拿到了手里。后来,他们把老福叔埋在了挖出狗头金的树下,他们只能这么做了。想把老福叔带出去,那几乎是不可能的。走出山外,至少得翻山越岭地走上个十天半月,别说背上个死人,就是空手走出去也会让他们费上一把子力气。况且这个季节也放不住尸体,没等走出去,早就腐烂了。淘金人要在山里有个好歹,只能路死路埋。三个人在老福叔的坟前站了一会儿,最后大树冲小树和老蔫说:给老福叔磕个头吧。说完,三个人都跪下了,齐齐地冲老福叔的坟磕了三个响头。
大树临走时冲老福叔说:老福叔,金子是你找到的,你一定会让我们带出山的。等我们日子过好了,逢年过节的会给你烧钱,让你在阴间可着劲儿地花。大树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就和大家上路了。
此时,大树掮着那杆火枪走在前面,老蔫背着狗头金居中,小树断后。三个人默不作声地在林子里走了一气。天黑的时候,他们停在一片林子里休息。
一连串的变故,让几个人都觉得眼前的一切极不真实。此时,他们走上了出山的路,但仍是恍恍惚惚的。老蔫把狗头金解下来,打开,捧在眼前摸了又摸,看了又看,然后伸出舌头去舔,就像狗得到一块骨头,兴奋而又满足。老蔫的视线仿佛粘在狗头金上。大树沉默着,他仍沉浸在失去老福叔的悲伤中。他在心里一遍遍地问自己:老福叔咋就死了呢?他不明白老福叔为什么会死。要是没有狗头金,老福叔也许还不会死,老福叔肯定是高兴死的。以前听老辈人讲过,乐也能乐死人的。老蔫抱着狗头金,冲大树说:大树,这金子当真要分给老福叔一份儿?大树不看老蔫,望着林子上空的星光说:这金子是老福叔用命换来的,没有老福叔就没这金子,不但给他一份,还要多给一些。老福叔不在了,他们一家老小还得活呀。老蔫就舔舔嘴,他发现狗头金是甜的。以前他做梦也没梦见过这么大块金子,此刻,他把金子捧在手里,用舌头拼命舔着。半晌,老蔫道:俺看呀,不给老福叔那一份也没啥,就说金子是咱仨找到的。咱们不说,谁也不知道金子是老福叔找的。大树叹口气,眯了眼,眼前的星光就被挤成了一条线,他说:做人要讲良心,别忘了,是老福叔带着咱们吃上淘金这碗饭的。这么多年,老福叔可没亏过咱们。老蔫又舔了舔嘴唇,咽了口唾沫,不说话了。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