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水阁不远,也是一间临水的静室里,苏晋安和陈重并肩站在床边,遥望水阁方向,听着那里人声喧闹。“平临君带着几十个门客,大张旗鼓的来酥合斋赏花?”陈重说。“一个生意人,时间很宝贵,不会轻易浪费,我看他来这里是要招待那个李原琪,这个人是晋北李家的长公子,李家在晋北的声势仅次于晋侯秋氏。李原琪来帝都投靠顾西园门下,即便对于四大公子之一的顾西园,也是件风光的事情吧?他加倍礼遇李原琪,也就可以理解了。”苏晋安说。“不过看起来顾西园也不是很给李原琪面子。”“如果我是顾西园,也不会给他面子。”苏晋安笑,“李原琪自负家世,极度高傲,摆明了想做顾西园之下的第二人。顾西园门下所有的门客都对他有芥蒂,顾西园如果放任李原琪继续,岂不是为了晋北李家这棵大树,失去了他手下树林般的大群门客?顾西园是生意人,这笔账不会算不过来。”“葵姐是不是有点过了,真要得罪了李原琪,就算顾西园在场,怕也不好收拾。难道那时候要晋安你亲自出手?”苏晋安微微摇头:“我这种平民出身的武官,就算站出来,又能挡得住李原琪?不过你也别担心,阿葵非常聪明,从不会把自己陷在危险里的。我们得对她有信心。”水阁里,天女葵弹着一曲《白露》,平临君和他的门客们遥遥地互相敬酒,喝得神采飞动。李原琪那件事实在令门客们痛快,酒也不由自主地喝得多了一些,满脸都是红晕。他们对天女葵的辛辣甚至有了几分敬意,琴声到精妙处,不时有人站起来遥遥地向天女葵拱手,而后饮尽杯中的酒,其余门客也都鼓掌助兴,唯独冷落了左首第一的李原琪。倒是顾西园还特别尊重他,不时地俯身和他对谈,频频举杯。一直喝到顾西园自己也如玉山将颓,渐渐的要躺在席子上睡去了。易小冉一直在注意李原琪,李原琪的目光则始终在天女葵脸上。易小冉看不太懂他那种眼神,说不出是阴森或者猥亵,让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瞳中多了一层邪气,这邪气随着酒一瓶瓶喝光越来越盛了。易小冉本能地不安起来,虽然在这水阁里大约也不可能发生什么事。一曲终了,天女葵悄悄回头在易小冉和苏铁惜耳边说:“我们走吧,这些人喝多了,一会儿就不好应付了。”苏铁惜一愣:“怎么走?他们都是来看葵姐你的,怕他们不让。”天女葵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来,对着顾西园那边一瞥:“主人已经喝晕了。我们现在只要堂而皇之的起身往外走,一定要神情高洁坦然自若。门客们未必知道主人什么意思,不敢出来说话的。”她一转头,神色变得秋霜般凛然,手指在琴弦上一扫,转身走向外面,易小冉和苏铁惜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门客们中有人立刻注意到花魁要走,伸手想要挽留,目光却看向顾西园的方向,顾西园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们不好出言,只得叹了一口气,觉得兴致低落下来。天女葵瞟了易小冉一眼,眼神里带着些微的得意。他们已经走出水阁,忽然听到背后一个声音:“那么花魁,后会当有期。”易小冉回头,看见李原琪从座上站了起来,一手举着杯酒,一手捻着大袖,眼睛里精光一跳,把酒喝干了,随后自顾自地坐下。“帝都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李公子多逛逛啊。”天女葵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显然不希望再和他后会。三个人走在去天女葵所居的“馥舍”的路上,易小冉看见天女葵微微皱着眉。“怎么?”他关切的问。“那个李公子的眼睛,跟条蛇的眼睛似的,看了叫人讨厌。”天女葵心情似乎不好。馥舍门外,居然站着酥合斋的妈妈,旁边还有一个人,易小冉看了忽地一愣,那是李原琪那个被称作“子焕”的随从,妈妈赔着笑脸,神色却尴尬。看见天女葵他们过来,子焕转过身去,背着手不说了,妈妈上来拉住天女葵的手,暗里对子焕指了指,“阿葵啊,让我进屋聊聊吧。”他们几个进了屋,门合上,妈妈才对外啐了一口,低声说:“晋北来的土财主,当这帝都是他家的地头么?”这句话把易小冉和天女葵的老家都给一起骂了,天女葵却没心思管这些,“怎么了?”“刚才这个家伙找我,说问姑娘今夜有没有入幕之宾,他们家公子愿意出随便什么价钱,求和姑娘尽欢什么的。”“葵姐是艺妓,不过夜的。”苏铁惜说。“我说了啊,”妈妈苦着脸,“可是他非纠缠着不放,说规矩他们也懂,要我随便出价……听说他家在晋北可着实是势力很大……”易小冉看妈妈话里闪烁的意思,心里涌起一丝恶心,忍着没有说话。“随便出价?”天女葵目光一闪,提高了声音,“好!先让李公子取一千金铢进门好了,其他价钱我随后再出!”妈妈吃了一惊,刚要阻拦,门外传来子焕冷冷的声音,“好,就一千金铢!”屋里四个人都愣住了,看着一张薄薄的纸从门缝里塞了进来。苏铁惜上去拿来打开一看,是一张金票,宛州商会开具的,票面是整整一千金铢。妈妈和天女葵都不是没有见过大钱的人,可随身带着这样巨额的金票,还是第一次看见。易小冉也却确实知道妈妈那句“在晋北可着实是势力很大”不是虚言,也明白为何顾西园要在门客中特别地照拂李原琪。“哎呀,你若不想,就别说这话嘛。”妈妈也埋怨起天女葵来。天女葵的脸色有点难看,明白自己倔强的性子是惹了麻烦,咳嗽了一声说,“那等等吧,等我的心情好些了。”话音没落,门直接被人推开了,带着酒气的李原琪就站在那里,眼睛里闪着一丝邪气,直视天女葵,“进门的钱已经交给姑娘了,姑娘又反悔了么?”易小冉忽地明白了李原琪那句“后会当有期”的意思。“公子去买一枚果子,也要等果子成熟了,想买一个人,却破门而入等不得一刻么?”天女葵冷笑,脸色却已经不对,“我说过的,这里有这里的规矩,这规矩就是我自己乐意不乐意。”她抓过那张金票来,随手撕了,直接扔在桌上。李原琪上下打量天女葵,最后目光落在她丰满的胸口,“贵为花魁,难道姑娘还未成熟?”“李公子这话可说得过了!”妈妈也怒气上脸。李原琪逼上一步,忽的伸手抓住了天女葵的袍领,声音里又是猥亵又是气焰凌人,“别对我说帝都妓院里的规矩和晋北就不同,做什么的便要像做什么的,把事情做得客人满意才对。花魁来妓院里不是卖身,而是弹琴的么?”苏铁惜上前想把他和天女葵隔开。“哪来的小子?滚!”李原琪一瞪眼,手往下用力,袍领被扯开,露出了天女葵白皙的肩头。门外一个人进来急忙抓住李原琪的手,那是顾西园手下另一个门客,刚才在水阁里的,“李公子,花魁是平临君也很欣赏的,请公子还是留一个面子吧。”“这是顾公子的女人么?”李原琪问。那个门客愣了一下,摇了摇头。“那这件事和顾西园公子又有什么关系?”李原琪目光咄咄逼人。他把袖子里一叠金票放在桌上,环顾四周:“我今天是想买这个女人,不是买一晚上,是买这个人!有人要和我竞价么?”又有几个顾西园的门客匆匆赶来,大概是得到了消息,看着这场面也只能在门外搓着手叹气。距离馥舍不远的竹林后,两个人默默地看着那边的动静。陈重皱了皱眉:“这些义党当真嚣张得可以,晋安如果你再不想点办法,只怕是葵姐这个台阶就不好下了。她在水阁里给了李原琪好看,李原琪是故意跟她为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