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姻?”石越卿的声音冷得像七尺坚冰,眼睛里有咄咄逼人的光芒。“爸,你不是在开玩笑吧?”石越卿的这一声“爸”叫得石贺心头微微一颤。他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儿子,那张某种程度上跟年轻的自己相似度很高的脸,竟让他感到些许不安和陌生。他掏了掏衣兜,拿出了一根香烟点上。烟雾升腾起的瞬间里,他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这件事可能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简单。“越卿,这样做对大家都好,不但没有人需要退一步,反倒关系上能更进一层,而且每个人都能从中受益。而如果不这样做,事情就会变得难办起来,你明白的,不进则退……”“对每个人都好?”石越卿说,“对我有什么好处?”石贺扫了他一眼。“舒安那个孩子很不错,长相齐整,学历也好,从小跟着她哥晟安长大,明白事理也懂规矩,是个很合适的对象。”他父亲又吸了一口烟,有更多的烟雾盘旋而上,“这桩婚事,越卿,你不吃亏。”石越卿盯着他爹,“为什么是我?”“这还用问?你是石家的儿子。”“石家的儿子不止我一个。”他冷冷说道。石贺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是这句话暗指到的那个人总是让他心里隐隐作痛。他清了清嗓子,将剩下的半截烟熄灭在烟灰缸里。“你弟弟他,他年纪还小,玩心太重,不太合适。”石越卿听到这话,挑了挑眉:“不用拐弯抹角。不如直接说,是因为石在煜人品太差,风评不好,所以人家瞧不上他,对吗?”石贺的脸色难看起来,过了半晌,才接了句:“越卿,你不要忘了,你奶留下的律所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是归在你的名下的。同时作为儿子和股东,你难道不应该为家里做点什么吗?”“你什么时候把我当做过自己的儿子?”石越卿的话太过针锋相对,石贺一时间无话可说。两个人都沉默着,偌大个房间,只觉得空气都要凝固。过了有一会儿,忽然有敲门的声音,父子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去看,玻璃门外站着annabelle。石越卿挥手示意她进来。annabelle有些犹豫地进门来,微微向石贺点了下头,接着便朝向石越卿,说:“越卿,sion说上回开会时候讨论的图纸,有几处他有些拿不准,想让你过去看一下。”石越卿点点头:“我知道了,马上过去。”annabelle看着这两人此刻都黑着的脸色,早就感到气氛不对。心中暗暗叫了一声苦,她一刻也没犹豫地赶紧从屋子里退了出来。石越卿将桌子上的图纸大略收拾了一下,又抱起已经合上的笔记本电脑。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石贺感受到他的直视,也抬起头来,望着比自己还高的儿子。“爸,你的这件事,我帮不了你。”石越卿脸色严肃,唇角没有一丝笑容,“如果没有别的事,你就回去吧。我还要忙,不送了。”他说完这番话,没有一丝犹疑地朝屋外走去。手放在门把儿上的那瞬间,他听到石贺在身后叫他。“越卿,”他父亲缓缓站起来,语气很严肃,里面隐隐透着一点无奈,“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这对双方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石越卿慢慢转过身来,眼前这个人令他感到既熟悉又陌生。这个他从出生起就叫父亲的人,未曾给过他父爱,也不曾给过他一个家。过去二十多年里,这个人从未养过他,从未支持过他,也从未站在他的角度上考虑过任何事。这个父亲在他的过往里扮演的角色比水还要寡淡,然而现在却突然跳出来,只因为在他身上又看到了可以为己所用的剩余价值。他望着自己的父亲,心中那残存无几的所谓亲情在慢慢消散。半晌,他忽然微微笑了笑,带着一点自嘲,一字一顿地说道:“石贺,有时候我真的怀疑,我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他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那天晚上他加班到很晚,最后整个公司就剩他一个人,大楼无数扇格子窗户前,只剩下他这一盏兀自闪亮。终于,他关掉电脑,起身走到窗子前。石贺的话令他觉得荒谬。他没法理解一个人是怎么把这样的事情说的那么光明正大,语气诚恳得好像一切都是为了他好,好像已经做出了最完美的权衡。他这个父亲,一分一秒都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石越卿早就已经认识到这一点,自从他爸再婚以后,这个家早已没有他的位置。他知道联姻这件事情,石贺找上他,除了因为石在煜太不像样以外,另一个原因就是他手里的股权。他奶奶去世的时候留下家里律所百分之三十的股份,遗嘱里全部留给了他。伍家当然愿意让自家姑娘嫁给一个握有大股权的儿子。他打开窗子,点上一根烟。伦敦的夜风透过窗子吹过来,似乎将往事都一起带了来。石越卿不觉得寒心,因为他早已经认清了石贺,对这个父亲,他没有感情。从小到大,石贺与他一年才将将能见上一面,可其实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是一个小时的车程。他初中刚到北京去读的时候,曾有过一段时间,很想得到他父亲的注意,很想在石贺的心里占上一席之地,所以他惹事打架过,他也叛逆逃学过。然而他父亲从没有过问,甚至从没有露过面。他奶奶知道他这样做的原因,因此只要保证成绩,其余的她一概不管。可是他奶奶退休之前是很有名的高中教师,对小学到高中的知识了然于胸,几乎每周回家都要考他。这是真的会被揍的。他们家里那时候有个木质提鞋的鞋拔子,是他奶奶揍他的利器。那个东西的长度还长,家里地方又没那么大,一旦他奶奶抽他,他都没地方可躲。整个初中三年,家里简直就是他和他奶奶鸡飞狗跳的现场。他们家住在一楼,有个小小的院子,种了一点菜。他每次见势不好,定然要往院子里冲,他奶奶顾及着种下的菜,多少会束手束脚一点。有一次,他记得很清楚,在他们的大战之后,他奶奶气喘吁吁地坐在院子里的一张竹凳子上,将利器扔在地上。他也累得不行,索性直接坐在了菜园子里。他听到他奶奶语重心长地跟他说,越卿,你要知道,在你父亲的那个家里,是没有你的位置的。你将来的出路,要靠你自己的本事,不能靠他。石越卿那时候不信,他觉得无论如何他也是他爸的儿子,怎么可能真的对他不闻不问。直到初三时的那件事——他揍了伍晟安。他那个时候爱踢球,会打架,力道又大,揍得伍晟安鼻青脸肿,趴在地上爬不起来。伍家那个小妹妹舒安也在,只知道拉着他哥哥嚎啕大哭。伍晟安当时刚刚转到他们学校来,恰巧跟他同班。他妹妹那时候在同学校的附小读书,晚上放学的时候,他领着他妹妹堵到他眼前来,嘲讽地说了一句:你就是那个被石伯伯流放了的儿子?就为了这一句话,他下手一点也没有留情面。他打过比这还大的架,若不是念着他成绩好,学校差点都要开除他。但那个时候他父亲没来,甚至没有打过一个电话。而这一场架打完,他父亲出现了。石贺逼着他去到伍家登门致歉。伍晟安还肿着半边脸,青一块紫一块的,却仍旧得意洋洋高高在上地看着他。伍母一脸冷冰冰地讥讽说,石律师的儿子可真厉害啊,把我家晟安打得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刚转学的第一天就丢尽了颜面。他看到他爹赔笑致歉,脸上的奉承之意令他作呕。伍晟安的爹在这个时候走出来,插了一句,说老石,让你儿子道个歉,这事儿算过去了。不然伤了我们两家的情谊,就得不偿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