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皙身子就跟过电似的,手在他腰侧轻轻一掐,“怎么练的啊这腹肌,磕手疼。”贺燃笑,“年轻时候喜欢运动折腾,请了个私教一周去几趟,用钱堆出来的能不硬么。”简皙看着他把锅架上,倒油加热,西红柿切得整整齐齐。“你以前做什么生意的?”“什么都做一点,运气好,正好那两年碰上政策扶持,靠地产发了家,之后也在国外倒腾公司收购,有些企业市值一夜能翻好几倍,我们就从中低价买股,操盘获利。”贺燃说这些的时候,正好水开,锅盖一揭,热气奔向油烟机。他把准备好的面条匀进锅里,没一点波澜起伏的情绪。简皙张了张嘴,有些事情想问又不敢问。那后来呢,为什么会落魄?贺燃像是看穿了一般,继续娓娓而谈,“我公司的失利,与管理,资金链这些都没关系,一个刚从国外回来的堂兄,被引荐到公司,他有才,为人也过得去,我渐渐放了一些权给他。结局就是他吃里扒外,让当时的一桩业务直接巨额亏损,我难辞其咎,在董事会上被弹劾出局。”他边说边用筷子轻轻搅动面条,无关紧要的语气,没有一丝遇挫的悲伤。贺燃感觉到腰上的软手把他抱得更紧了,于是侧头笑道:“心疼老公了?”简皙微微咬唇,“谁是你老婆了,臭不要脸。”虽然背对着,但能感觉到他的笑容在绽大。“哎呦,铁石心肠,你是不是没看过爱情小说啊?我这标准的男主范,你咋不心疼呢?”简皙拧眉,嘴角却弯着,“谁让你当小说男主角了,你是我一个人的。”贺燃听得心里美,腰上的紧箍感一路攀岩,把心脏撞得哐哐响。“简皙。”他哑声问:“你真的就这么喜欢我?”“喜欢啊。”“我暂时不能给你一个好生活。”“在这个‘暂时’停掉之前,我能养活自己。”贺燃夹面条的手有点抖,从指尖到手腕,控制不住一般。简皙毫不犹豫地将手覆盖上去,“贺老大,再动面条就洒了。”两个人相交相叠,统一频率地将面条夹在碗里。简皙抬头冲他笑,“好香!”这一晚,贺燃没有留宿她家,借口有事,陪她睡着后,便起身离开了。回到牙蹄路,贺燃在门口抽了支烟,这两日天气回暖,无论白天黑夜,日光与月光齐齐亮堂,老人说这叫开雪眼,应该就快迎来今冬的第一场雪。贺燃的烟只抽到一半,门“吱呀”一声推开,外婆的嗓门又绕梁三日了。“我一闻这味道就知道肯定是你躲门口抽烟,大冬天的你熏蚊子呢?”贺燃靠着门栏笑,“蚊子没熏着,熏出了一个老太太。”“你就贫。”外婆扯着他的胳膊往屋里拖,“给我进屋去,冻感冒了我还得给你熬姜汤,别给我找事儿!”贺燃蹲身将烟头往地上碾熄,然后又捡起丢在了门口的垃圾篓里,“我靠,小老太你力气很大啊,跳广场舞跳的吧。”外婆去厨房端甜酒,出来就看到贺燃在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哎呦,你又给我捣乱,起开起开,我给你找。”贺燃袖子挽了半截,平静道:“外婆,我那身西装哪去了?”外婆一怔,皱纹满布的双眼定在他脸上。半晌才说:“在柜子里。”衣服被收拾保养得很好,有棱有角地叠着,外婆从压箱底拿出来撑开,还跟新的一样,三年前贺燃事业破败,自那以后,他再也没穿过正装。“行了,您早点睡。”贺燃接过衣服,笑着对外婆说:“明天我出去找工作,中午别给我留饭菜。”外婆嘴上说着,“成天不归家,我还懒得留呢。”但她衰老的脸上,岁月痕迹此刻却遮挡不住声色动容。第二天,贺燃按着之前累积下来的招聘信息,从条件最好的一家开始。年底不是招聘热期,他也算早有准备,在以电话方式与人事员取得初步肯定后,再拿着简历信息上门应聘。“您的学历是本科,对不起,我们管理岗位最低要求是硕士。”“您的管理经验有十年,抱歉,我司暂时没有合适岗位。”“对不起,我们需要相应的业务证书。”一上午跑了几家,托词几乎一致。贺燃西装笔挺,修剪齐整,一身正装足以将气质全然烘托。时隔三年,贺燃再次征途他丧失已久的人生,有心去承受尖锐的现实。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下午,正当他准备空手而归,明日再战时,一家做电动车的公司给他打来了电话。那负责人的声音十分之咆哮,指点江山一般的语气通知贺燃被录用了,并给了他一个地址,让其马上赶到。地方贺燃知道,离他待的地方不算远,是家中档饭店。见到电话人,自称王总,长相和声音有异曲同工之妙。“你你你,现在进入我们的考核期,明天我跟下面说声,给你把入职手续办了。”王总体胖,大肚腩鲜有外套能扣上。他把贺燃往饭店一包厢里领,用简短的时间交待了番,“今儿是跟政府部门吃饭,带你长长见识,多多学习,待会敬酒的时候,看着点眼色。”贺燃差不多知道自己今天的角色了。做生意最怕和政府部门打交道,尤其是基层一些分属职责机关,屁点大的官位,官腔拿捏的比谁都厉害。“来来来,让我们齐举酒杯,敬主任!那谁,都把酒给满上。”贺燃是在江湖厮混了这么多年,这点套路一清二楚,懂得投其所好,也深知酒桌“文化”。倒酒前必须敬杯,领导说话那可是圣旨,最爱看别人巴结谄媚。贺燃是个懂路子的人,大小领导轮番陪下来,早就超了一斤白酒的量。他尚且撑得住,去洗手间缴了两次水费,继续神采奕奕卖力表现。王总对他赞不绝口,直夸他有眼劲,“叫,叫贺燃是吧?把税务的领导伺候好喽,我们公司就需要你这种储备人才。”贺燃也是客气殷勤,抡起酒杯仰头干净,“还得多仰仗王总关心。”王总觉得特有面子,笑哈哈地拍着贺燃的肩,“好好好,那个,等下去唱歌,你得让李主任把酒喝好喽。”贺燃二话不说,把自己酒杯满上,抬手对着上座的主任一伸,“难得有机会跟您这种人物学习,我干了,您随意。”说罢仰头,五十多度的酒精烫过喉道。贺燃手指暗暗抠紧了桌角,才把胃里的翻涌给压下去。一轮鸡飞狗跳的饭局持续到快八点才结束。完事后又一堆人前呼后拥着去了楼上的ktv,吃饭时候干的是白酒,这会子轮到啤酒了。贺燃撑着一股劲,硬是没当场倒下。最后帮着把醉醺醺的贵宾主任给抬上车,一身大汗却发现,车不够坐了。王总语气佯装抱歉,“小贺啊,那就委屈你了,看方不方便打个车走,回头车费找财务报销。”贺燃笑得客气,“领导,您忙你的,我自个儿招呼自己。”“懂事懂事!”王总眼角皱纹斜上飞,胖墩的身子往车里钻,“一定给你报销啊!”贺燃不停点头,帮着关上车门,直到车灯消失拐角,他终于扛不住地倒在地上。酒精后劲起来了,头是昏的,胃跟压了千斤顶一样直往下扯。贺燃挣扎着摸出手机,打给了陆悍骁。那头很快接了,语气炸胡似的,“哈喽我的燃,我在市图书馆看书呢,要不要一起来接受熏陶啊哈哈。”贺燃颤着声音,脸色发白:“哥们,我撑不住了,把我弄走快。”一句话是极限,他伏跪在地上“哇啦”一声吐得昏天暗地。陆悍骁人在城东,没法马上赶去,他直接找了就近的熟人,赶紧去接贺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