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么?”叶白似乎在自语,又似乎在询问。曲峥云轻笑起来:“要我守着约定的人死了,只剩下一把骨头堆积在黄土里……我守不守约定,她再看不到了。能约束住自己的,就只有记忆和那颗心了。可是约不约束又有什么用?到底不能让她再次展颜,”曲峥云稍稍沉默一会。“不过徒惹伤怀罢了。”叶白想起了闻人君。曲峥云在乎的是‘只剩一把骨头堆积在黄土里’。而闻人君在乎的……只怕连衣冠冢,也没有了罢?闻人君找了相似的养在身旁,却从来不碰。闻人君不会不知道替身只是替身。那……每日每日的看着替身,想起过去,又是…………什么感觉?“叶大人?”曲峥云微带疑惑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么?”叶白忽然开口。曲峥云一愣,继而就点头:“有。”“那有一日,有另一个东西出现,甚至让你无法再喜欢以前喜欢的东西……”叶白突然停住了。曲峥云失笑:“这对别人或许有难度,但对大人而言,应该再清楚不过了。”当然是再清楚不过了。叶白沉默不语。他从前拿起剑,只是因为喜欢;而现在无法沉浸于剑,也不过是因为更喜欢。——他‘更喜欢’。那么,还有什么可迟疑的?叶白站起了身。曲峥云也跟着站起来向叶白道别,另外,他还轻声说了一句:“大人最近最好多注意一些,前段时间,有人在打听你的事情。”……曲峥云最后说的话,叶白不过随意听了。一方面是依着他的身份,从来不缺想打探的人;另一方面这些年来打探归打探,但他的手段素来凌厉,一直以来也少有不长眼的人会打扰到他跟前;其实就算到了跟前,也没有什么——眼下的话,他还想找个人练练手。叶白是这么想的。然而他并没有想到,自己不止见到了打探的人,还会最终听见这么一席话——“你说什么?”叶白没什么表情的开口询问。站在叶白面前的人十分恭敬:“叶少爷,您是我家相爷的孩子,”他再补充一句,“唯一的孩子。”“……”叶白确实沉默了片刻,“我不认识你家相爷。”“我们相爷也是最近才知道您的身世的。”对方恭敬回答。初时的震惊褪去了,叶白就又恢复了寻常的冷淡:“凭什么?”那人从怀中取出了一块玉佩,递给叶白:“大人,这应该是您的东西。当初迁都的时候,行事匆忙,您不慎落入南淮河,相爷找过了好几回,本以为您已经不幸,这才一拖十几年。”叶白见了玉佩,分辨出确实是自己之前的一块。不过……十几年前既然找不到,现在他再死一次,反而找到了?叶白懒得多说,再说一遍:“我不认识你家相爷。”,便要离开。但那跟着叶白来到了飞云峰的人却显然不肯放弃,亦步亦趋道:“叶少爷,小人知道你在江湖中很有名气。不过我家相爷也是乾元朝宰相,手握重权,麾下奇人异事多不胜数!”“叶少爷,我家相爷一直只有一房妻室,也就是您的生母。现下夫人已于三年前过世,相爷也从来没有纳妾的念头,所以膝下甚至无子承欢……”“叶少爷,我家相爷确实想和您见上一面,您——”叶白已经走远。那人眼看着就要跟不上了,突然就挺直腰背,提了声音:“——您,不顾飞云城吗?!”叶白的脚步顿住。他回看自身后走来的人:“飞云城?”站在叶白身后的人面上已经没有了恭敬,他冷冰冰的开口:“叶少爷,您之前也跟过秦楼月打天下,也是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应该能够明白,有时候一个强大势力能做很多的事情——当然包括打击另一个不错的势力。”“你说,你家的相爷是我的父亲?”叶白听罢,忽然开口。那人自然应是。“父亲。”叶白又自语了一遍,继而仿佛不经意的挥了手。站在叶白不远处的叶三瞳孔猛然一缩,肩头一颤似乎就要移动,但立刻的,他便克制了身体本能的反应,直挺挺的杵在原地,一动不动!锐利无声无息的横过脖颈。有那么一瞬,叶三几乎以为自己死了。然而死人显然不能以为,所以叶三还活着,所以他还开口:“叶少爷,我家相爷想见你一面。”“如果我不去呢?”叶白问。“飞云城会出事。”叶三答。有那么一瞬,叶白是真正动了杀念的。这种杀念完全不等同于对夏锦的。对夏锦,叶白只是闲暇时候觉得烦,能杀便杀了;而眼前的、对眼前幕后的,那个所谓‘父亲’的,叶白却是头一次想要破坏,片瓦不存……因为闻人君。……然而或许也正是因为闻人君,叶白想要按剑的手到底没有拔出剑来。叶白一根指头一根指头的松开了剑柄,慢慢开口:“三天。”叶三露出了微笑。三天,是叶白给对方的一个期限。三天之内,如果对方真的拿出了让人忌惮的本事,叶白会随对方去看看自己的父亲,就算他只想杀了那个突然出现的‘父亲’;而如果对方没有拿出来,那叶白自然也会千里追踪,斩那个拿飞云城威胁自己的人于剑下……叶白其实只想就地斩杀对方。叶白只想就地斩杀对方,如以前每一次,不论是跟着秦楼月时候的,还是不久之前对李缺的那一次。然而——……然而,或者是真的因为有了喜欢的人,所以到底迟疑了,到底顾虑了,到底妥协了……到底,不得不迟疑,不得不顾虑,不得不妥协。叶白违了本性,只为那其中的可能。可是他没有想过,对方的答案竟然能给的那么快——他见到了墨先生,就在当天夜里,就在闻人君的书房里。受了伤的墨先生。叶白当即冷了神色。皱着眉走进来的墨大先生略有奇怪的看了叶白一眼,继而对闻人君说:“城主,城中出了点事。”同样看到了墨大先生的伤口,闻人君面上并无波动,但话里却透了些关心:“怎么受了伤?”墨大先生心中有了些感动,并不显露在脸上,只道:“我临时巡检的一个库房出了差错,着了火,接着又有爆炸。”这么说罢,墨大先生才接着说道了自己,“只是在火场中因爆炸受了点伤,没什么大事。”走水是寻常的事情,但走水还连着爆炸……闻人君略一沉吟:“偶然?”墨大先生更倾向于这一点,不过……想起了那一瞬间从内心察觉的异样,他稍一迟疑,道:“请城主容我查上两日。”闻人君点了头。墨大先生又接着禀报了一些事情,便行礼离开。叶白一直沉默着,等墨大先生离开了,他也站起身:“我先出去了。”“好。”闻人君应道。叶白还再说道:“我可能会离开一段时间。”闻人君平和的眼神瞬间转为锐利:“嗯?”“有点事需要处理。”似乎并没有看见对方的转变,叶白回答得平淡。闻人君微微皱了眉。叶白这个时候提出离开,肯定是临时碰到了什么事情。但要问的话……闻人君虽因赤焰而想要护着叶白,其实却并不准备同对方联系太深——这样,方才对两者都好。因此只略一停顿,闻人君就收敛了所有想法,只点头道:“好。”叶白点了头,也不再说话,转身便走出了书房。夜凉如水,松涛苑内是一片静悄悄的。周围半点人烟也无,不要说打扫的小厮,甚至连巡逻队,都有意无意的绕开了这一片区域……因为一个高傲的蹲坐在庭院中的东西。叶白有了些意外。等了大半夜才终于见到人的冰火兽却不耐烦了,站起来就狠狠的冲着叶白呲牙,还从喉咙中发出低低的示威的吼声。叶白走了过去。冰火兽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猩红的瞳色在黑暗之中尤为明显。叶白上前,伸手。显然对之前的疼痛还心有余悸,冰火兽抖了一下,却还是撑着不肯后退,极为努力的摆出一副凶恶的姿态。叶白摸了摸冰火兽的头顶。冰火兽一下子就懵了。继而仿佛受宠若惊似的看着叶白,然后迟疑着,小小的蹭了一下……粗粝的鳞片摩擦手掌的感觉其实并不太好。但叶白还是顺势再摸了摸冰火兽的头顶——这是他带给闻人君的礼物。当初,他喜欢对方,所以只想叫对方也喜欢。不过现在看来,喜欢似乎并不只是一句话的功夫……突然被摸了摸,有些惊讶又十分高兴的冰火兽瞧了叶白半天,呼的就举起手一巴掌朝叶白拍了下去!叶白眼不眨,肩不动,反手就将冰火兽给整个掀翻。“砰——”的一声巨响,周围听见的侍卫联想到那趾高气扬踩进松涛苑的凶兽,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开始不对劲了。而被撞了的冰火兽却越发兴奋了,只觉得自己下山找的人果然是不错,还能陪自个玩游戏,一咕噜翻身起来,仰头大吼一声,就蓦的冲上前,再一巴掌朝叶白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