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恩醒来的时候,见萧言坐在自己的床边,不知等了自己多久,他忍不住皱眉,揉了揉眉心问:「来多久了?」
「没多久,就是来看看你。」萧言淡淡笑了笑,拿了一瓶酒在周天恩面前晃了晃问:「要不要喝一杯?」
「我伤成这样,如何饮酒?」周天恩无言,使力坐起身,而萧言有些可惜地摇摇头:「可惜啊!」
「事情办得如何?」见萧言兴致高,周天恩接过萧言的酒,意思意思饮了一小口,令萧言心情大悦,与他碰杯一盏,间散地开口:「也没什么难的,通敌罪证确凿,天子萧青宇未死,怎么也轮不到他一个国舅撒野。」
周天恩轻轻頷首,萧言做事,他还是挺放心的,话锋一转问:「那之后呢?你做何打算?」
萧言顿了顿,似乎正在思考,望向周天恩的目光有片刻的迟疑,最后只是笑了:「没什么打算,先结束这场荒谬的战事吧。」
「斩允,你想一统天下吗?」萧言凝望周天恩,语气与神态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和严肃。
「夺天下易,治天下难。云国与虹国屹立百年,各有各的章程,若强行一统,必有祸端,我倒希望你接掌云国,两国签下百年合约,各自安生,如此最好。」周天恩只道萧言不愿成为云国的亡国兇手,亦十分正色地回答。
「哈哈,英雄所见略同。」萧言大笑,再次碰杯,莫名快意,而后,他忽地从袖中拿出一纸国与国来往所用的竹简,递给周天恩:「这是云国的降书,自峰城以北的江北十一洲,多年来与虹国比邻,影响甚深,纳为虹国领土亦不会有太过激烈的反应,今日扳倒秦涯后,萧青宇便会承认降书并退兵,这是我让他写的降书,你看看可有不妥之处。」
周天恩大致过目降书内容,皱眉问:「你要割让云国江北十一洲?」
「你为我挑起战事,我总不能让你无功而返。」萧言扬眉笑了,朗月清风般的笑容带着点他特有的漫不在乎,周天恩不可置否地提醒一句:「你若一下割让江北十一洲,难保云国内会不会有人不服,届时你一面要不动声色接管萧青宇的一切,一面要照料朝廷要员的想法,此非你所长,也许会左支右絀、寸步难行。」
这一刻,萧言有些哑然,原本想将一切都掩盖下来的坚定瓦解成碎石,如果一生能得一知己,却连一句道别都不说出口,是不是太过薄情?
于是,萧言忽道:「那是萧青宇自己要处理之事。」
话落,周天恩难得一楞,瞪大眼。「你不杀他了?」
「恩。」事到临头,萧言又忽然自我厌恶地后悔起来,只觉自已不该说的太多。
「那你身上的毒」
「老实告诉你吧,就算杀了他,这毒也没法解,此毒,天下并无解法,只是身中此毒者注定活不过二十岁而已。」萧言平平淡淡道,周天恩深锁眉头,深邃的目光定在说着自己死期却无比平静的朋友身上,重复道:「二十岁?」
距离萧言二十岁,不过三日时间。
周天恩面色复杂地看着萧言,没有质疑对方的说法,毕竟他本就怀疑萧言的话,只因世上从未听说过有杀人解毒之法,一直以来不说破,只不过是想帮助萧言完成心愿而已。
「我恨秦潞在当年拋下我,也恨萧青宇与我同出一源却坐拥天下,过着与我截然不同的人生,可是斩允我已经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令天下生灵涂炭,又怎能为了自己心中的恨而使云国就此亡国呢?我终究是活不过二十岁的,杀了萧青宇,也改变不了这事实,只能令云国百姓颠沛流离,令萧家绝后而已。在遇到萧青宇之前,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除而后快,可遇到他之后,我却觉得了无意趣,杀了他,我好像就亲手毁了一个国家一样,至少,萧青宇当皇帝,还是当的挺不错的吧?」
这世上最逼真的谎言,便是真话、假话参杂着,三分真、七分假,说的情真意切,说的发自肺腑,即便是再聪慧绝顶的人,也无法从中辨识出真实。
「你」骤然得知好友只馀三日寿命,又听见萧言一番内心的剖白,周天恩哑口无言,脸色苍白几分,也不知是否药效过了,全身的骨头隐隐作痛,忽地,他灵光乍现道:「大夫!替我诊治的那位楚先生医术高超,或许让他看看能有转机也说不定?」
萧言轻轻笑了,这次的笑容带着伤感,只因他从周天恩的眼中看见了希望,却自知,这希望终究会变成一种绝望,替周天恩诊治的楚沐越是医术高超,萧言愈是不敢给他看,一旦他身中双生断命蛊之事被周天恩知道,那萧青宇就必死无疑了
赴死的理由,萧言没有把握能说服周天恩。
「好,等我回来,再劳烦太子殿下让楚先生为我诊治一番。」话落,萧言站起身,仰首将瓶中酒一饮而尽,像要把一生能和好友举杯共饮的时光一次喝够,直到酒瓶空了,他才依依不捨地摇了摇空空如也的瓶子。
「这么快就喝完了阿。」萧言感叹着。
像自己的一生,如此快,便到了尽头。
「斩允,我走了阿。」萧言把空了的酒瓶递给周天恩,后者眼见他掀起帐门,突然顿了顿,没有回头看自己,只是用从未见过的凝重语气开口:「斩允,这些年,真的谢谢你。我知道,就算世界上人人都盼着我死,你也是那个会拚尽一切让我活下去的人。」
所以,原谅我不能告诉你,我真正的心愿。
「说什么呢」周天恩被萧言突如其来的感性发言弄得怪不自在的,刚皱起眉,却见他已踏出营帐,帐门落下,隔绝周天恩的视线。
萧言的步伐很坚定,望着远方云彩透出熹微,微微扬起嘴角,只觉漂泊摆渡一生,临岸时能得一位知己,怎么能够不知足?
斩允阿,且等来生,你我再做兄弟。
*
洛光醒来后,姊妹们先是喜极而泣,而后都不约而同地板起脸,狠狠将洛光数落一番,可再怎么看,帐内仍是温馨的,从头到尾,刘御握着她的手都没有放开一瞬,目光沉沉如有实质地落在即使被骂、即便虚弱,仍笑着的女子身上。
「对不起」姊妹们恨铁不成钢的目光令洛光只能吐出这句话,无辜的眨眨眼,眼神却坚决,费力地艰难开口:「知道你们定会气我。可,这是我的心愿。」
「为什么不等和我商量后再行动?你可知我接到消息后有多震惊担心!」洛霜咬牙,想起接到楚沐消息时的震撼,馀悸犹存。
「我知道你绝对不会同意所以」洛光着急解释,脸色愈发苍白,话未说完被看不下去的楚沐打断:「行了,她刚从鬼门关走这一趟,你们都歇会儿,改日再兴师问罪,都回去休息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沉浸在又惊又怒又喜中的姊妹们都乖巧地闭嘴,洛縈深深望一眼洛光,语气和缓开口:「总之,你没事便好。」
洛光求饶似的递予洛縈一道眼神,身为大姊的洛縈轻轻頷首。「别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