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政务的养心殿内,一如既往唯有皇帝周允和心腹太监李虞,一坐一站,而此刻,空气中瀰漫着比起平日更沉重的低气压,周允看向桌上摆着一纸从边境快马加鞭赶来的文书,眉头深锁,暗含怒意。
「太子到!」忽地,伴着外头一声通传,一人拉开帘幔踏入殿内,正是周天恩。他身材硕长,目光深邃,嘴角掛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淡笑,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撼动他的笑意。周允目光复杂地看向自己的儿子,眼中因毒素未清而染上一层异样的血丝。
这些年,即便是在最受冷落的时候,周天恩也是掛着与此时如出一辙的笑意面对自己和眾人,周允作为父亲有心想要弥补,但是,他不仅仅是一位父亲,还是虹国的皇帝。
想到这里,周允目光一沉,严厉且带着审视的视线望向周天恩。
「父皇。」面对周允的视线,周天恩不慌不忙的行一礼,这些年,来自周允更加憎恶的视线他都承受过,这时的严厉实在难以对他造成压力。
沉默半晌,周允将桌上的信递给周天恩。「你自己看吧!」
在来养心殿前,周天恩已然将周允詔自己前来的缘由猜的八九不离十,他冷静地接过周允递来的信,看完上头记载云国国舅秦铭命丧边境峰城,峰城太守头颅被云国悬掛在城墙上,目前云国已然扣押峰城士兵百馀人,并且要求虹国给个交待。
-萧言完成任务了。
周天恩心下瞭然,面上却露出讶异:「云国竟敢如此猖狂?」
「这事是不是你做的?」周允没有理会周天恩的故作惊疑,目光狠戾瞪着对方。在收到此信的时候,几乎是直觉的,他想起周天恩曾对自己说的话。
-「下月,我要挥军北上,直取云国都城。」
此时,可不就是当时所说的「下月」吗?
这世上真有如此巧合之事?
「父皇误会了,儿臣何德何能做出这样的事。」周天恩声色平静回望周允,在最初的计画中,他夺得帝位,先杀秦铭,由云国发起争端,而自己应战,挥师北上,但如今情势不同,他是太子,周允想要派谁去征战,还不是周天恩能够决定的。
为此,他也绝对不能给周允留下任何把柄。
父子俩僵持一会儿,周允心中暗叹-是阿,他的儿子远在虹都,真能做出挑拨争端,杀死云国大将秦铭之事吗?
秦铭是谁?他不仅仅是云国太后的兄长,他不是碌碌无为的外戚,而是曾经纵横沙场的云国将军,是曾经一夜击破虹国三座城门的秦铭!
他的儿子在皇宫,真能运筹千里,取人性命?更何况,周天恩如何能知道秦铭不在都城,在云国边境?
从奏报上来看,也许真的是源于峰城边境的一场争执,也许真的是有人混乱中取了秦铭性命,也许这都是一件件和周天恩无关的争端,但周允总挥之不去那夜周天恩信誓旦旦的宣言,彷彿早有预料会有这一天。
「恕儿臣直言,云国大将有二:秦铭与秦涯。如今二者已去其一,这对虹国而言实乃幸事,父皇何必忧心?至于云国要求我们给交待简直荒谬至极,他一无证据秦铭之死与虹国有关,二无权利去扣留我虹国士兵,应该反过来,我们要求他们释放虹国士兵才对。」周天恩言之凿凿,双目清明,目光灼灼望着周允,后者有瞬间的迷茫,最终,他轻叹一口气:「恩儿,无论是不是你做的,朕的话放在这里:国有国威,但在国威之前,尤有手无寸铁的百姓、庶民,君主一言可亡天下,君王一念也可兴天下,慎以对之。」
「父皇的意思是,要对云国退让?」周天恩挑眉,有些意外周允的决定。
「不是退让,只是不到最后一步,朕不会妄动兵士,以和为贵。」周允坚定看向周天恩,似是警告,又似是解释。
诡异的沉默笼罩养心殿,周天恩有一瞬的迟疑,但在迟疑的那一瞬间,萧言惨无血色的苍白面容浮现眼前,心中的天秤顷刻间又有了倾向。
「儿臣明白。」周天恩淡淡回应,他不是不明白战争一词意味什么,也知道目前所行之事会招致的一切后果,但即使不可为,有些事情仍非做不可,而自己所能做的,便是尽量降低伤害,努力不负这天下人。
思及此处,周天恩握拳的手有些用力,此生,因为周允的话,他第一次质问自己-如我这般,寧负天下亦不负一人之人,真的适合做国君吗?真的适合,做虹国之君吗?
「明白就好,朕会派使者去峰城解决此事,云国既然送信来此,想必不想再生战端,况且他们刚刚损失一员大将,应无战意。但为防万一,朕会派一名将军坐镇峰城,以防云国侵犯,择日便让刘统领官復原职,点兵十万,秘密驻扎峰城。」周允有条不紊下达命令,告知周天恩自己的下一步作法,毕竟周天恩作为太子是该学些御国的手段。
「刘将军吗?」周天恩意外挑眉,刘御才刚晋身晋军统领不久,如今又突然让他官復原职?
那么多将军,为何偏偏挑他?虽则将军林府捲入周天思的叛变之中而被牵连入狱,但还有将军李府,为何偏要选择全府只有一人的将军刘府-刘御?
「他最合适。」周允没有多做解释,却勾起周天恩的好奇心,一向习惯掌握一切的周天恩只觉自己似乎还未全盘掌握刘御此人的过去,眉头微皱-回头要再调查刘御才行。
「你下去吧,母后让你今夜带太子妃去椒房殿用晚膳,届时记得到。」为免周天恩再多问,周允不容置喙下达逐客令,状若无心但其实已在心中演练过百次地将夏凊的话转达,周天恩身形一顿,垂首说道:「霜儿今日身体不适,她便不去了吧。」
闻言,周允怒气上涌:「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你母后哪对不住你了?」不是没有想过周天恩会拒绝,但听到这毫无诚意的藉口,想到晚上告诉夏凊时她会有多失望,周允就忍不住怒上心头。
面对周允的怒火,周天恩平静地答:「儿臣的意思是,晚上儿臣一人去与母后用膳。」
「」周允被周天恩的回答一噎,愣一会儿,有些尷尬地頷首:「既是如此,那晚上记得到,你下去吧。」
「儿臣的意思是,希望今晚就我和母后两人,望父皇恩准。」周天恩见周允还未领会自己的意思,脚步不移,不依不挠把话说完,随后坚定的目光望向对方。
「李虞,传话给椒房殿,朕今晚就在养心殿用膳。」最终,周允垂下头望向成堆的奏摺,缓声向身后的心腹说道,似乎不是在回应周天恩的请求。
「谢父皇。」周天恩行一礼,瀟洒转身离开,在他离开养心殿前,周允抬起头望见儿子的背影,莫名从中读出一股坚毅,似乎已然下定决心。
*
夕阳渐落,虹都的大街小巷佈满踏着回家步伐的老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知不觉已到回家用晚膳的时分,看着一个个错身而过归家的人,红玉靠在咏心楼自己专属房间的窗边,眼底一片冷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