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获取主动权,蒋正寒一手拎着书包,另一只手搂上她的腰。他正准备低头吻她,就被夏林希捂住了眼睛,听见她断断续续道:“年底我妈妈要来北京开会,她不知道我们的事情,要在北京待上一个月,所以今年的十二月份,我要在学校埋头苦学。”夏林希说得拐弯抹角,传达的意思却很明确。她的母亲要来北京,下榻的宾馆位于五道口附近。年末的会议集中在上午,每天下午和晚上,她妈妈都有充足的时间,可以用来陪伴自己的女儿。为了防止事情败露,夏林希打算闭门不出。蒋正寒拉开她的手,与她对视了半晌,最终仍然笑道:“十二月是考试月,你专心复习。”他没有问她为什么不向父母坦白,也没有强求一个合理的解释,完全顺从了夏林希的意思。这样的反应十分冷静,夏林希的感觉却很微妙。晚上九点左右,她回到了自己的学校。图书馆没心思去了,她坐在寝室里自习。老师上课非常快,留下了若干疑难点,数学专业并不简单,它就像一个滚烫的熔炉,不断地烧掉学生的时间。与从前一样,夏林希在做题的时候,内心最为空旷安宁。假如心境是一方湖泊,那它此时必定风平浪静。楚秋妍搬了一把凳子,挪到了夏林希的旁边。桌前摆了两盏灯,她们两个一起学习,遇到任何不懂的题目,双方都会仔细地讨论。楚秋妍将知识点融会贯通,对着夏林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夏林希摊开笔记本道:“经过了今天晚上,我的期中考试不会挂科了。”“太谦虚了,”楚秋妍笑道,“你是一个会心算的人,只要明白了原理,做题肯定比谁都快。”楚秋妍傍晚参加钢琴演出,至今还没有卸妆。她的五官轮廓很好,化妆之后相当出彩,不过头发上绑着皮筋,她稍微动了一下脑袋,那一根皮筋就绷开了。夏林希见状,从旁边的柜子上拿了一条发圈。寝室里充满了英语对话声——不远处的庄菲正在听磁带,她抱着一个老式的录音机,一句又一句地跟读,那一股不服输的认真劲,说到底也很让人佩服。表面上正在背英语,其实也在关注楚秋妍。庄菲略微侧过身子,眼角余光看向了她们。只见夏林希握着梳子,正在给楚秋妍梳头发,她的手法相当轻柔,说话的嗓音也好听:“你喜欢扎高辫子,还是低一点的?”楚秋妍敲了敲桌子,轻笑一声道:“只要是你扎的,怎么样我都喜欢。”夏林希就随便选了一个位置,然后帮她绑好了发圈。“你会盘头发吗?”楚秋妍又问,“我在微博上看到一种盘头发的方法,拍出来特别好看……”夏林希弯腰靠近她:“什么样子的?我来试一试。”楚秋妍打开手机,随即翻出了相册,夏林希依照步骤分解,完整地再现了盘发。她用手机拍好照片,反馈一般地递给楚秋妍。楚秋妍干脆站起来,拉着夏林希说:“我也给你盘一次。”她们两个玩了很久,最后都有一些手酸。楚秋妍回到她的柜子前,从中拿出了两瓶蓝莓汁。饮料的产地是加拿大,包装上贴着进口标识,她把一瓶给了夏林希,拆开另一瓶自己喝了。“我想减肥的,”楚秋妍边喝边说,“但是没有自制力,一到晚上就很饿。”夏林希拧开她的果汁,同样喝了一小口,但她脖子仰得太高,不小心呛了一下,因此连续咳嗽几声,引来楚秋妍为她拍背。好像她们两个才是室友,庄菲独自一人待在僻静的外围。她并不能忍受这样的忽视。“你们没看见我在听英语吗?”庄菲放下录音机,椅子拖出了巨大的声响,“你们两个烦死了,没有一分钟闭嘴,鸡都比你们安静,你们不如两只鸡!”庄菲所说的“鸡”,确实是两只脚的小动物。但在夏林希和楚秋妍听来,却完全是另外一种意思。除了她们三个人以外,寝室里还有一个李莎莎,此时的李莎莎坐在床上,正在全心全意地关注美剧。她戴着一副耳机,调大了电脑的声音,不想参与这一场纷争。李莎莎置身事外,夏林希却是局中人。她偏过头看向庄菲,语声淡淡地问道:“你的英语磁带,不比我们更吵?”楚秋妍接话道:“别这么说,也许那个录音机不能插耳机,她有心无力。”楚秋妍的这一句话,好比一把白刀子,扎入了庄菲的心口。人们把大学称为象牙塔,指代一个孕育理想的胜地,然而剖开现实之后,日常生活充满了柴米油盐和鸡毛蒜皮。无论是吃穿用度,还是衣食住行,每一项都倚仗于金钱的供养。夏林希和楚秋妍不用为此烦心,但是庄菲与她们两个人不一样。她一台录音机用了十年,至今没碰过智能手机,几番恼羞成怒之下,她把桌面的东西全部摔到了地上。为什么要有贫富差距,她简直嫉妒得发疯,心中烧起一把大火,燎原之势遍布沟野。成绩好的学生通常都有共同的特质,比如他们多半聪明,争强好胜,自制力过人。庄菲拥有后两种属性,她处于一种自陷囹圄的状态。“你今年十八岁了,”夏林希道,“你是一个成年人,别像八岁的孩子,把东西扔在地上。”在寝室的中央,遍布教材和笔记本,还有一台录音机。录音机年久失修,按钮都褪色了,夏林希低头打量,终归决定退让一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她心中忖量了很多,自觉态度不够温和,因此缓慢弯下腰,捡起了录音机,放在了庄菲的桌上。庄菲站起来,反手扇了她一巴掌。声音之大,响彻房间。☆、夏林希从小到大,生平第一次被人打。父母对她限制严格,树立了不少条条框框,但是教育建立在口头上,从来没有动用过体罚。她倾向于和人讲道理,也曾经和同学吵过架,双方针锋相对,甚至引来了老师。老师让她们看一本有关宽容的书。书中警戒人们,要以善止恶,而不是以恶止恶。学会与人相处,是一场自我的修行,看开困厄与不平,爱永远比恨更长久。夏林希年轻气盛,她达不到这样的高度。或许等她五十岁了,她能有超脱的心境。如今她不满二十岁,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就是狠狠踹了回去,踢在庄菲的肚子上,伴随着椅子摔倒的重响。庄菲猝不及防,腹部火辣辣的剧痛,趋于惯性趴在地上,冷不防又被踹了一脚。她梗着脖子站起来,整张脸红得像灯笼,伸手就要拉扯夏林希的头发,却被楚秋妍一个反剪按在桌边。“一个大学生,竟然动手打人,”楚秋妍开口道,“你太过分了。”庄菲死命地挣扎,同时大声喊道:“夏林希她踹我,她踹了我!”一边说话一边扭动,很像一条田地里的蠕虫。夏林希难以冷静。假如当下楚秋妍不在场,局面恐怕会无法控制。夏林希没有挨打的经验,也没想过会发生什么,她之所以踢出那两脚,完全是因为气愤难平。她讨厌暴力和打架,却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耳光,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她低声问道:“你听说过轰动全国的朱令案吗?还有今年四月的复旦投毒案,成绩优异的学生谋害室友,自毁前程一辈子受人唾骂。”庄菲咬紧牙关,双眼通红。夏林希接着问她:“你读了十几年的书,就是为了和我打架?”“是你们先惹我的!”庄菲眼中含泪,尖叫一般吼道,“我要去保卫部,告发你们两个败类……”夏林希打断道:“先动手的人是你,李莎莎也能作证。我们学校管理严格,你会得到警告处分,然后记入电子档案,毕业找不到工作,大学四年都白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