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久之后,她坐在原位一动不敢动,心中扬起一片汹涌的波涛,此时正在翻江倒海。是的没错她中奖了。月经不调像是一个诅咒,让她从来算不准时间,无论月初还是月末,她全部体会过,所以书包里常备妇女之友,以防各种万一。当前的状况,真的是最糟糕的情形之一。夏林希一手扶着额头,另一只手抱着书包,手指伸进旁边的口袋,像是做贼一样,拿了一包……卫生巾。女生们普遍来得比较早,因此都坐在了前排,放眼整个教室后方,只有夏林希一个异类。她心想,假如从后门冲出教室,应该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她万幸今天穿的是黑裙子,又觉得自己无法等到下课了。写字楼顶层虽然有空调,制冷效果却并不明显,作为一个补课的地方,这里的条件其实不太好。每一秒都是煎熬。夏林希停顿了两秒,把书包放在座位上,从后门跑出了教室。上午天色正晴,苍穹镶嵌着白云,灿烂的阳光洒满大地,走廊上吹来一阵热风,夏林希满头冷汗,被风吹得打了一个寒战。墙面上贴着温度计,清楚地显示了三十八度的高温,江明市的夏天烈日炎炎,热浪好像阿基米德曲线,一寸一寸向上螺旋蔓延,让她心生一种又冷又热的感觉……直到踏进洗手间,也没有丝毫缓解。夏林希在洗手间里待了十分钟,在她出来之前,她特意用冷水洗了一把脸。洗手池正对着一面镜子,她抬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皮肤很白,瞳仁很黑,算不上憔悴。她对着镜子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异状,黑色的裙摆在膝盖之上,露出一双笔直又纤长的腿——很好,她看上去和平常没什么不同。无论发生什么,补习课仍然要接着上。没过多久,夏林希重回座位。讲台之上,那位老师看了她一眼,自顾自地继续讲课。夏林希从书包里找出止痛药,并从药盒中掏出了说明书,说明书上要求一次一粒,每日服用两次。她干脆一次拿出两颗,直接塞进了嘴里。手心满是水渍,碰什么都打滑,她拧不开新买的矿泉水,两颗胶囊在口腔里融化,味道变得涩苦。痛经让她小腹抽疼,痛感无处延伸,好比有一把钝刀立在腹中,倚在她身上打磨刀刃。她深吸一口气,觉得今天诸事不顺,随手推开矿泉水瓶,安静地趴在桌子上,像一个自暴自弃的人。蒋正寒合上笔记本电脑,端走了桌上的矿泉水,稍微一用力,就打开了瓶盖。他把矿泉水递给了她。夏林希喝了两口,终于把胶囊咽了下去。她抱紧自己的书包,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前排的陈亦川还笑了笑,回过头问她道:“你算出来的答案是多少?”原来黑板上还有一道数学题,正等着下面的同学解出来。那题目很难,大多数人都在奋笔疾书,陈亦川早早做完,此时有点百无聊赖。夏林希不言不语,陷入诡异的安静。“你不会算不出来吧?”陈亦川转着钢笔,又问了一句,“这么简单的数学题,你不会做?”夏林希沉默地接受他的挑衅。陈亦川凛然一笑,好像洞悉了敌人的短处:“原来如此,数列和不等式的混合题,是你的弱项。”夏林希并未反驳一个字。教室里光线通透,学生们聚精会神,她抬头盯着黑板,过了大概十秒钟,忽然开口说:“根号十七。”陈亦川先是一愣,接着捂住了自己的草稿纸,他说:“夏林希,你怎么能偷看我的答案?”夏林希道:“你的答案没有我心算快。”陈亦川便认定:“你一定做过这种类型的题目。”“别说话了,”蒋正寒忽然看向陈亦川,“现在还在上课,能不能保持安静?”陈亦川哂笑一声,偏回了头,他手里转着钢笔,跟着说了一句:“就算我保持安静,你听得懂老师在讲什么吗?”话中带刺,挑明了对方是一个差生。但是蒋正寒没有答话。像是石头扔进了湖里,等不来一个回音。陈亦川放下钢笔,双手交叠:“如果我是你,根本不好意思坐在教室里。”蒋正寒回答:“你不是我,也可以出去。”夏林希有些想笑,但又笑不出来,她趴在课桌上,在心里为蒋正寒鼓掌叫好。陈亦川的心情与她截然不同。他从小到大都是一帆风顺,在班级里也算众星拱月,虽然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但他其实很瞧不上成绩差的学生。考试教会他用分数来判定一个人。分数高的是他的竞争对手,分数低的是他的手下败将。毫无疑问,蒋正寒和他相比,应该输得一败涂地。抱着这种心态,他没有继续和蒋正寒争执,毕竟他的时间很宝贵,用来看书还不够,哪有时间和闲人说话。闲人蒋正寒的注意力,也不在陈亦川的身上,他看见夏林希一直趴着,便低声问她:“你感觉怎么样?”“十一点下课以后,我妈妈会来接我,”夏林希道,“还有三十分钟。”蒋正寒收了笔记本电脑,又装好了机械键盘:“那我……”他说:“我帮你记笔记吧。”☆、自从步入高三以来,蒋正寒从没有哪一天像今天这样,全神贯注地记录课堂笔记。不过每当他抄完一道题,夏林希都会报出答案……让他觉得自己抄的这些东西,其实没什么用。他一边写字,一边和她说:“你心算真的很快。”“心算和记忆力都可以练习。”夏林希偏过头看他,隔着矿泉水的瓶子,他的侧脸变得模糊,像是结了一层雾。夏林希伸手,缓慢移开了水瓶。蒋正寒注意到她的视线,一行笔记写得更认真。他的字体算不上好看,字大,而且潦草,棱角分明,入眼格外突兀。但这一次,他谨守一笔一划的原则,一行写下来竟然工工整整。距离下课还有二十多分钟,讲台上的老师放出一张幻灯片,清一色的压轴题,每一道都不容易。蒋正寒不做题,他只抄题。假如老师在黑板上写了什么,他也会把它们加上去,像是一名尽职尽责的记录员。抄写停顿的间隙,他看了一眼夏林希,却发现她趴在书桌上,已经睡着了。此时临近晌午,当空一轮骄阳似火,烈日炙烤着大地,整个写字楼都很热。而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落地窗上没有窗帘,灿金色的阳光直射进来,十分刺眼。那些飘在空中的浮尘,随风摆动的微粒,玻璃映出的虚影,都被照得无所遁形。蒋正寒望了望窗外,又瞧了一眼夏林希。片刻过后,他从原位站起来,把椅子往前拎了拎,重新落座以后,整个人挡住了大半的阳光。夏林希好像睡在他的影子里。二十分钟一晃而过,等到下课铃打响的时候,很多同学都松了一口气。今天的补习课终于结束了,下次遭罪又是六天以后的事。大家纷纷起立,各自收拾起了东西,教室内一片嘈杂喧闹,夏林希也被吵醒。她揉了一下眼睛,低头收拾书包。蒋正寒递过来一沓草稿纸,纸上从头到尾都是数学例题,他画图从不用尺子,但这次打破了惯例。夏林希捏了一下厚度,估摸着怎么也有十几页了。她把那一沓纸装进书包里,有一种不好形容的感觉,这种感觉对她而言十分陌生,在此之前的十七年,她从未切身体会过。当然,这些心事她不会和父母说。补习班下课以后,夏林希走出了写字楼,她站在路边等了半分钟,就看见了她妈妈的车。一辆银白色的奔驰,车牌号包括了夏林希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