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国家队集体退赛的消息,何默君正在洋湖边新的私家别墅,接受家庭教师“一对一”英文补课,紧张地准备托福考试。
赛场上的林臻东一路高歌猛进,刚成年就拿下迪拜世界杯的男团冠军,第一次战胜世界排名第一的泷队,取得苏州世锦赛男单入场券,在德国萨尔布吕肯世界杯男单打决赛,以4-1战胜昕哥,在现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在光芒璀璨的围聚下,身穿蓝色运动制服的少年,意气风发地第一次捧起“世界杯”的银质奖杯,笑容清澈而热烈,双颊露出浅浅梨涡。
顽皮地假装举起千斤鼎般,皱眉、咧嘴,“费力”地举起他魂牵梦绕的奖杯,距离“大满贯”又进了一步——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在站在了世界之巅,光明坦途尽在脚下,这种梦想成真的感觉,着实美妙,我感觉自己像沉迷于梦境中飞翔的鸟,轻盈、飘逸,却又好不真实。”
林臻东给她打电话报喜,听得出他说话的语调满溢着欢喜悦乐,他用自己的实绩鼓励她,希望她能够感受并快乐,鼓励她专心备考。
“我想你是对的,出国留学,摆脱家里的掌控,强迫自己尽快独立,不依赖任何人,才能有足够的自主权。”她说。
“你不是孤单一个人在争取,你可以不依赖任何人,但是我希望你能够安心地依靠我。”林臻东提醒道:“一年到头比赛不断,奖金拿到手软,直通赛冠军一场下来就是100万,球迷都戏称我是‘林百万’。”电话那头,他刻意压低声音,温柔地同她说话。
“小时候实在太穷,我还记得你偷偷典当自己首饰、包袋一堆奢侈品,瞒着我假造救济会支付我母亲的医疗费,就连你生日我都没钱买礼物,苦哈哈打野球勉强凑齐买张二手光碟送你……”他情绪高涨,一改内敛腼腆,絮絮叨叨地同她回忆往事。
他继续说道:“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以我的能力,完全可以负担你出国的一切费用,无需再看家里人的脸色。”
少年拉满弓,不惧岁月不惧风,越是向上走,内心对这个世界的掌控欲就愈发强烈,认定自己所向披靡、无所不能。
面对誓言与承诺,她异常清醒,在电话那头与他放松地聊天,不动声色地说,阿东,你知道我小时候生性孤僻又冷傲,身边几乎没有真正可以坦诚交心的朋友。
嗯,我知道是因为你母亲,还有何叔叔出轨珍姨,所以你身边唯一亲近的,只有那把大提琴。
因为实在太无聊,跟子夜一起组织ZoeCLUB,种种的劣迹你在枫郡也是亲身见识过的,也常挨父亲怒骂甚至责打。
虎姑婆嘛,我知道。你一向不肯亲近何叔,但为了我能够顺利进入体工队,低头向他服软。
当时父亲其实非常犹豫,夏玳珍自然从头到脚嫌弃你,视你为隐患。为了让父亲点头,我流眼泪,跪下来苦苦哀求,最后甚至发毒誓,只要父亲同意让你过继,我将顺从他们的一切要求和安排,包括我最讨厌的酒局、饭局、社交局,演戏一般保持微笑,违心地说着各种场面客套话,甚至在大庭广众下表演拉琴,你知道,在我眼里,那不亚于旧社会戏子卖艺。
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了我,承受了这么多委屈,是我亏欠了你。
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与你有什么干系,你不必自责。我只是想向你说明,我只遵从自己内心的声音,为了自己的意志而活,并不会安处在他人的羽翼萌荫下,哪怕那个人是你。
不,不,君君。我爱你,一心只想照顾你,补偿对你的亏欠,绝没有想要掌控你的意志和人生。林臻东慌张解释道,绵软黏腻的腔调如江南雨季蒸熟的水磨年糕般,哀怨得似有无限委屈。
默君发出轻笑,说道,我当然知道你对我的感情,只是你我都是自由,于心无愧。
她还在热烈的憧憬属于两人最美好的未来。结果“集体退赛”的阴霾,如同一记闷棍,着实将她从睡梦中惊醒,身体悬溺,缓缓地往下坠落,如坠万丈之下沉寂的海底。
世界杯男双18决赛,与世界第一左直的昕哥搭档,4-1轻松战胜日本松岛辉空和大谷祥平,接下来按照赛程规划,晚上将迎来男单半决赛,可就在临开赛前的半小时,全场发出奇诡的嘘声与喝倒彩,社交媒体上齐刷刷统一模版的退赛宣言……
甚至退赛前一个小时,她还收到了林臻东的语音微信:“成都的蚊子也太‘偏心’了,我和昕哥一间房,光盯着我一个人咬,昕哥啥事多没有!”那时她正在接受正英文私教老师“一对一”辅导,忍不住开小差给他回信息,惹得身边带着透明亚克力金属眼镜框的年轻女老师很不高兴,却碍于雇主的身份,忍住不好发作。
直到她在社交媒体翻到男队集体发完全一样的微博,还有集体退赛的消息,默君心口一窒,大脑短暂的陷入一片空白。
远在成都的林臻东,自觉屏蔽掉外界几乎掀翻了的天流言蜚语,群嘲、谩骂、居心叵测地言论,铺天盖地。而他的世界非黑即白,对于认定的事物,抱有单纯的渴求心态,心思敏感且依赖感情,却又不会料想未知的突发变故,将世事想象得过于美好,花枝春满,天心月圆。
电话信号被掐断,发去信息也无回音,默君忧心忡忡,陆续联系高远、乔星宇,甚至退役返回G城读书的孔文轩,而他们也同她一样,关于林臻东的下落杳无音讯,同为队内在球员的高远、星宇,无一例外跟随发了同样的退赛宣言。因为担忧,默君开始整夜失眠,抱着手机疯狂刷消息,不肯放过一字一句虚实不定的新闻,顿觉他们所有人都是被裹挟着被迫卷入洪流之中的泥塑,身不由己,力量微茫。
越想越心生恐惧,她一心担忧林臻东的安危与去向,惶惶不可终日,哭得眼睛红肿如核桃,不断哀求父亲联络打听消息,直到何介臣接到北京总局的电话,默君的一颗心才稍微安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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