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就自己动手,收拾残骸,拖地擦窗,抹干书架,开窗通风……她找了个小簸箕,把那些烂木头碎瓦片一趟一趟地运到屋外,连午饭都没顾上吃;衬衣湿了又干,一身汗味,难受得要命。
海泠说,老话讲得好,越是狼狈的时候,越容易发生重要的事。
我说老话没这么讲的;海泠说我是老人,我讲的话就是老话。
好吧。
所以按照老话讲的,在海泠狼狈,难堪,脏兮兮,臭烘烘的时候,那个人来了,从天而降。
字面意思上的从天而降。
当时快是傍晚,海泠运完了最后一簸箕废料,正站在水还没干的一楼大厅里,看着被泡得发黑的书架腿,担心它们会不会长蘑菇。
然后她听到头顶上传来&ldo;咚&rdo;一声巨响,震得天花板上泡胀了的墙皮都纷纷扬扬落下。
能把天花板的墙皮震下来,这是多大的动静?
海泠在原地呆站了一秒,立刻把簸箕一扔,撒腿冲上三楼去。
‐‐她看到窗下站着一个男人,陌生男人。
那个人逆光站着,个子高得挡住了窗口西斜的太阳。
他穿了件连帽夹克衫,帽兜宽大,把他的脑袋整个罩住了;但帽檐的阴影并没有成功藏匿起他的脸,反而让他的五官线条更加鲜明‐‐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唇下有一片淡淡的胡茬。
额上落着的刘海是金褐色的‐‐这位访客想必不是本地人。
对方也发现海泠了。他摘掉头上的帽兜,露出一双蓝绿色的眼睛。
&ldo;你是谁?&rdo;吐字清晰,发音标准的汉语‐‐他问她的。
海泠抬起头,看到他头上的屋顶缺了一块‐‐就是被昨晚的台风掀飞的那块;他脚下散着一地墙灰‐‐和他肩上,帽兜上,翻毛工装鞋上蹭着的一样的灰。
被从天而降的陌生人站在自家房子里理直气壮地问是谁‐‐在海泠当时尚只有18年的人生阅历中,可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
她本来还有些害怕,被这么一问,脾气立刻就上来了。海泠脖子一梗,抬头挺胸说,这是我家(的图书馆),你才是谁。
陌生人的视线只在她脸上停留了半秒‐‐或许还不到半秒,然后飞快地转向走廊尽头,那里有两扇紧闭的乌木大门。
海泠说,当时她有种感觉,那个人望着那两扇门的时候,似乎有许多影子从他眼中奔跑而过,就像鸟群的投影掠过湖面。
陌生人没有解释,也没有回答,他直接迈开步子朝藏书阁走去;海泠愣了一愣,立刻上前把他拦下。
虽然她站在他面前,个头还不到他的肩膀。
陌生人停住了,低头朝她一望,像熊望着兔子。
他开口说了第二句话‐‐&ldo;这里不是图书馆?我要看书&rdo;。
海泠的脾气更大了。她捋开额头汗湿的刘海,把双手往腰上一插:&ldo;今天停业整顿,改天再来。&rdo;
陌生人问,改天是哪天。海泠朝屋顶的破洞一瞪眼:&ldo;哪天修好房子,哪天再开门。&rdo;
陌生人皱了皱眉,然后嘴角一斜。他笑得很好看,但并不令人愉快。
他说,那我帮你修房子,你先出去一会儿,半小时后再回来。
他又补充了一句‐‐&ldo;放心,门上的锁我打不开&rdo;。
海泠顺着他的视线,看见那把黑沉的铁锁挂在乌木门的正中间,稳如秤砣。
我说你就真的出门了?海泠说是啊,我出门去找人啊。
她当然不会真的把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留在房子里。一从三楼下来,她马上跑到大厅给姑姑打电话。然而姑姑不在家,海泠也不想花时间跟八岁的表弟解释,就让他照顾好奶奶,然后挂了电话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