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欲往后院去,却听见食肆门被人扣响了。周尧前去开了门,来?者却是徐望。沈澹面色一沉,登时意识到了什么。姜菀意识还算清醒,疑惑道:“徐教谕,你?怎么来?了?”徐望樱桃煎徐苍上前一步,竭力想从眼前人面上辨认出胞妹年幼时的模样。然而他记忆里妹妹的模样,还?停留在十二?岁。那时的阿蘅有着清秀稚嫩的眉眼,笑起来?时总是沉静的。父亲身子?不好,母亲常常忙于照料,因此兄妹二?人小小年纪便开始互相照顾扶持。他比阿蘅年长?一些,便全心全意地爱护着自己的妹妹。阿蘅总爱牵着?自己的衣角,声?音轻柔地唤自己“阿兄”。她性子?软和却不娇弱,幼时身子?不好,常与汤药为伴,却从不曾为那苦药而使过小性子?,最多不过是委屈地对自己抱怨一句“苦”。阿蘅最爱吃樱桃煎,喜爱那酸甜相间的味道。为了这道小点,她可以面不改色地喝下?一大?碗药,然后?笑盈盈地向自己伸出手。而这个时候,他便会?拿出准备好的蜜饯,哄着?她吃下?去。那时双亲尚在,父亲虽只在平章县做个小官,算不上俸禄丰厚,但家中总是其乐融融的。徐家祖上曾被一桩旧案牵连,但父亲却凭借着?勤恳清廉的为官态度逐渐摆脱了旧日的阴霾,他在公事上一丝不苟,爱民如子?,若不是那场天灾,他或许很快就能够升迁,带着?一家人去往更富庶的地方。紧贴着?颈的长?命锁早已被他的体温捂得温热。徐苍还?记得,母亲含笑着?为自己与阿蘅戴上锁时,说道:“阿娘给你们求的平安锁,你们往后?一定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她将两枚锁凑在一处,絮絮道:“这上头的花纹正是你们的名字,也是阿娘对你们的祝祷。你们兄妹二?人一定要?互相扶持,任何时候都不能弃对方于不顾。”然而苍天无眼,猝然降下?这样一场灾祸。父亲在灾后?染上了瘟疫进而病逝,朝夕相处的妹妹也在混乱中彻底失去了音讯。彼时还?是个少年的徐苍从未觉得眼前之路这般晦暗过,让他几乎支撑不住,不知该如何面对往后?的一切风波。可他不能沉溺于悲伤之中,因为母亲更需要?他。骤然丧夫、失女,徐母经历的更是摧人心肝的刻骨之痛。然而,她望着?眼前的儿子?,不得不逼迫自己坚强起来?。只是在那之后?,徐母愈发沉默,常常郁郁寡欢。徐苍别无他法,只能埋头苦读,终于考中了功名,没?有辜负父亲在时对自己的殷殷期许,也终于有了能力让母亲不再受苦。世事漫如流水,徐母直到亡故都还?在思念着?夫君与女儿。而徐苍跪在母亲的病榻前,暗暗发誓一定要?找到阿蘅。他不信阿蘅真的不在了。多年来?,他不顾旁人的劝阻与质疑,一直在四处寻找,但却始终没?有结果。兴许是上天垂怜,他真的有了阿蘅的消息。徐苍双手紧握,嘴唇微微颤抖。他的思绪回到了昨日晚间。“阿爹,我有一件事对您说。”徐望面色凝重,在徐苍面前微躬身肃立。“何事?”徐苍从书案后?转过身来?,手中还?握着?一卷书。徐望忽然有些语塞,不知该如何说出接下?来?的话?才不至于让父亲经历情绪上的大?喜大?悲。他踌躇良久,才缓缓道:“我从师父那里得来?了消息,师父说他大?约是听?说了姑母一家人的讯息。”一声?轻响,徐苍手中的书落了地。他霍然抬头,面上神色变幻不定,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惊疑道:“你说什么?”“师父的一位故人之女带来?了一枚长?命锁,恳请师父为她多加打听?,寻找其母失散多年的亲眷。据她说,她母亲多年前在平章县那场洪灾中走失,此后?便再也没?有与亲人重逢。而那长?命锁正是她母亲的贴身之物,上面的花纹是个倒转的‘徐’字,”徐望说至此处顿了顿,觑了眼父亲的神色,“她母亲的小字与姑母的名讳恰好有相同的一个字。”他从怀中取出那张纸递给了徐苍:“阿爹应当还?记得姑母那枚长?命锁的图案,不知与此是否一样?”徐苍接过,只一瞥便忍不住眼底发酸。那长?命锁的图案多年来?一直印在他心底,他看着?那熟悉的蔓草形状,声?音嘶哑:“一样。”他紧紧攥住那张纸,问道:“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证据?”其实并不需要?什么额外的证据了。名字,年龄,地点,信物桩桩件件都对得上。徐望低声?道:“不若您亲自前去看一眼,姑母一家便住在永安坊内的姜记食肆。只是,姑母她”他不知该不该说出真相。徐苍抬手阻挡了他未完的话?,道:“我知道了。明日一早我们便去永安坊。”然而次日一早,他又被圣人一道旨意传进宫里。在宫中的那一两个时辰是徐苍最煎熬的时候,他心头又是喜悦又是彷徨,然而在剧烈的情绪波动?之下?,还?有隐约的凉意。有些结果,他其实早该有所察觉,只是不肯面对罢了。好不容易捱到了出宫的时候,偏偏又下?起了大?雨。徐苍乘着?马车到了永安坊,路面湿滑,马车有些堵塞,他等?不及,索性便下?了车一路往姜记食肆的方向?走过去。素来?洁净的袍角被雨水与泥水沾染,他却毫不在意。看着?姜记食肆不大?却很是干净的店面,徐苍一阵恍惚。他此前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也能与这里有了关系。他记得,那个让他时常怒叹“朽木不可雕也”的顽劣孩子?曾经与这家食肆的店主产生过冲突。那时他只觉得,此等?家丑岂能外扬,务必要?令亭舟妥善处理此事,免得为更多人知晓。可今日,他却再度与这里有了牵扯。进了食肆,对上那小娘子?青春明媚的眉眼,徐苍愣在原地。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重回了年少时期。只瞬息的恍惚,徐苍便意识到今夕何夕。亭舟说,阿蘅已嫁了人生育了孩子?,想必这个小娘子?便是她的女儿吧。徐苍定定地瞧着?姜菀,问道:“你阿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