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梧,”倏忽间,沈澹低哑的声音响起,“把药端来。”姜菀没有说话。若是平日,以沈澹的耳力与感知,早已?听出自己?的步伐与气息,可如今,他却?以为来者只会是长?梧。她轻轻揭开纱帘,走?了?进去。沈澹正坐在窗边榻上,腰身低陷,一手攥成拳垂落身侧,另一只手平放在桌案上,指尖微蜷。他脚边散落着一对碎瓷片,不知是因何缘故摔落的。他半晌没听见长?梧答应的声音,便缓缓抬起头看了?过来。那张面庞苍白憔悴,嘴唇灰白,眼底全是细密的血丝。姜菀鼻尖一酸,眼底迅速泛起湿意。对上那双眸子里的惊愕与心疼,沈澹登时怔住,仓促地低下头去,本能地想要设法遮掩,然而?却?很快意识到?如今的情形下,他的一切神情与举动都无所遁形,被姜菀一一看在眼里。“阿菀,你——”他刚一出声,气息便一阵错乱,立刻剧烈咳嗽了?起来。他硬生生屏住气,想要将咳喘声憋回去。姜菀沉默上前?,轻轻替他抚着后背顺气。她的手心隔着衣裳贴上他脊背的那一刻,沈澹的身子轻微一颤。他转开脸没有看她,语气生涩:“你怎么来了??”“若我不来,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姜菀竭力平稳语气,问道。他默了?默,柔声道:“我没有什么大碍。”沈澹说话间,姜菀却?发现他袖中露出手帕的一角。她心念一动,很快便将那方帕子抽了?出来,却?见其上有星星点点的血迹,是很新鲜的红色,显然是刚刚沾染上没多久。她咬住嘴唇,声音不由得带了?些哽咽:“即便如此,你还要说自己?并无大碍吗?”一旁的长?梧端上了?药,低声道:“阿郎,趁着药还温热着,快些服了?吧。”药盏搁在桌案上,沈澹欲要伸手,姜菀很快接了?过来,凑到?了?他唇边。待沈澹服了?药漱了?口,又拈了?几颗盐渍青梅吃了?,长?梧才退了?下去掩上了?门。姜菀碰了?碰沈澹的手,感受到?他手的冰冷。这屋子里烧着炭火,却?丝毫没让他的身子暖起来。见沈澹气息渐渐平和,姜菀开口道:“在边境的这些日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不是并不似你塘报中所说的那样顺利?”事已?至此,沈澹知道也没有瞒她的必要。他道:“其实,天盛毒药粉之事处理得也算顺利,那些人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已?被尽数缉拿。”“我们到?达边境的几日后,便听闻天盛国内再度爆发了?动乱,他们自顾不暇,已?经?没有精力来与我们争斗。天盛如今的君主对内残暴不仁,早已?招致了?百姓的骂名,又因毒药粉一事,天盛再无法与我朝有贸易往来,这对他们来说亦是重创。”“于是天盛君主的一位异母弟弟趁机集结势力公然逼宫,国君原本就已?失尽了?人心,又因终日寻欢作乐而?身体虚透,受此惊吓竟然暴毙了?。国无君,因此极其混乱。这位逼宫的皇子曾与我朝也有些来往,对圣人恭敬有礼,我们便稍稍插手了?一番,助他顺利平息了?争斗,坐稳了?位置。他也立下誓言,此生绝不与大景为敌,还亲自交出了?罪魁祸首贺兰悫,任凭我们处置。”姜菀没想到?短短数日竟发生了?这么多惊心动魄的事情,但她依然记挂着沈澹的病症:“然后呢?”“你还记得我先前?与你说过的与贺兰家的宿怨吗?我去见了?贺兰悫,他身为此事的得利者与策划者,我只欲除之而?后快。”“他说,我二人之间隔着血海深仇,但各有立场也难分对错,他也不想对我怎么样,只要求我同他比试一场,”沈澹唇角扬起一抹冷厉的笑,“我无心恋战,只想尽快解决此事,他却?反以言语相激。”“他说,他父亲贺兰易曾对先父下过战书,但先父却?不敢应战,只专心于战事,是个实实在在的懦夫,”沈澹说到?这里,怒气上涌,呼吸急促起来,“父亲有一身绝佳武功,因此不少痴迷武学?之人都会向他讨教,以提升自身。而?贺兰易此人却?居心叵测,他昔年?向父亲提出比试的请求,并非真心实意想要切磋,而?是意欲在比试中伤害父亲,从而?折损我朝驻守边地的兵力,父亲岂能应他?”“我虽知他是故意为之,却?还是无法忍受父亲九泉之下依然被人污蔑,恼恨之下便与他打了?起来。此人空有拳脚却?无功夫,不过几招便被我擒拿住。新仇旧恨之下,我只想让他顷刻间毙命。可他却?说,有一件往事要告诉我。”他狠狠一拳击在桌案上,语气是切齿的恨意:“他说,贺兰易当年?曾使出奸计,暗中命人在父亲的饭菜中下了?能使人筋骨酸软的药,父亲服用?后才会中了?他的毒箭,进而?身亡!可恨我这么多年?,却?一直不知真相。”姜菀听得心惊:“当年?,沈帅身边护卫众多,他是如何得手的?”“人有贪欲,欲壑难填,”沈澹说道,“当时大军驻扎之地附近有不少流民,父亲心慈,常命人给他们布些吃食,可这贺兰易却?趁机以重金利诱其中一人,设法潜入了?厨下,将药下在了?其中。”他眼底血丝更浓:“我以为父亲是因为那支毒箭,可我却?没能发觉他在中箭之前?便已?有不适我有何面目当他的儿子?”“贺兰悫癫狂之下,对我大加嘲讽,说我枉为人子,竟连自己?父亲的死因都不知情,即便如今位居高位又能如何?”“紧接着,他又冷笑道:‘你身为禁军统领,绝世武功,却?还是中了?我的计,当年?你杀了?我的父亲,今日我也要让你尝尝这毒的厉害!我虽不能亲手杀你,却?绝不能让你这后半生好?过!’”“我催动内息,惊觉一阵晕眩感袭来,喉头一阵腥甜,深知不妙,便趁着尚有意识,一掌掐碎了?他的颈骨,亲手了?结了?他。”“我身边的人很快赶了?过来,见状立刻去捉拿贺兰悫身边的人,逼问他们,说此毒中了?后会变得虚弱无力,呼吸急促,难以安寝,并有咳血等症状。而?解药早已?被贺兰悫毁了?,解药的成分虽有药方,但配比只有贺兰悫知晓。”沈澹说得轻描淡写,姜菀却?觉得心仿佛被钝刀割过一般。她握住他的手,问道:“此毒毒性强烈吗?”沈澹迟疑未答。姜菀说道:“此事你不可再瞒我骗我。”他顺从地点头,说道:“郎中说,此毒并不致命,但若是清除不尽会后患无穷。解药所需的那些药材并不难办,难的是要找出最合适的配比,而?在此期间,试药是必不可少的。但由于其中几味药药性烈,因此可能会与体内的毒素相克,进而?产生种种反应。”“什么反应?”姜菀低声问道。他沉默良久,艰难地道:“或许会情绪失控,发狂伤人。方才,我便险些克制不住,因此才会抬手掀翻了?桌案上的茶盏与碗碟。”“所以你才不肯让我知道此事吗?”姜菀起身走?到?他身侧,望着他明显消瘦的脸颊,情不自禁伸手轻抚上去。他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阿菀,我怕我会无意识地伤到?你。倘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只怕再也无法原谅我自己?。”“可你不告诉我,我更会日日夜夜挂念,”姜菀另一只手摩挲着他的头发,“况且,不论是什么事情,我们都该共同面对,你何苦要瞒着我?”她说着,语气又急切了?起来:“你可知,今日我在房门外看见仆从衣角的血迹,听见你的咳嗽声有多慌张?你为何忍心让我被蒙在鼓里,为你空自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