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茅摆手笑笑:&ldo;黄公子当真客气,古柘已是珍贵之极的木料,再配上这般好手艺,贫道见之诚惶诚恐,岂有挑剔之词。只是……想来碧潭也已说过,返梦香乃是奇物,知者可以善用,不知者则妄用成灾,需谨慎以对。故而贫道冒昧,想请问黄公子讨要此物用途为何?&rdo;
他问得诚恳却直来直去,黄金履自也晓得定然有这一问,轻轻叹了口气:&ldo;某常年打理药材,为增见闻,也曾读过几本不传世的杂书,略识得几样稀罕之物。返梦香之名久闻,却不曾想当真有此物存在,一时勾动一桩多年夙愿,才冒昧求取一二分,还望李道长玉成。&rdo;他说着话,神色有些恍惚,似是沉入某种思绪一时难以自拔,但话还是说了下去,&ldo;返梦返梦,正如其名,某也不过是求一场世间难全的大梦,缅怀些往事罢了!&rdo;
夜色渐浓,玉钩似的月亮在空中飘忽成了个半透明的影子,稀稀疏疏几颗星四下点缀,时不时就被云彩裹了进去,模糊得全然叫人不觉它们的存在。
这样的静夜,果真适合做一场大梦。
李云茅到底拖着谢碧潭留了下来,算是允了黄金履请求的附加。黄金履对此并无什么异议,甚至还将两人的客房安排在了近处。玩笑道若有意外,最便出手。
一切准备妥当,李云茅终于散去黄符禁锢,将返梦香取了出来。谢碧潭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东西的真面目,压不住十二分的好奇。但定睛看时,也不过是鹅卵般黝黑的一团,表面倒是泛着淡淡一丝光泽,但也难以称之为是什么特殊之处。他有些失望之余,就见李云茅将返梦香小心搁进了准备好的玉香炉中,又将香炉在几案上端正放好,合上了盖子。
&ldo;不焚香?&rdo;谢碧潭愣愣的问他。
李云茅&ldo;呵呵&rdo;一笑:&ldo;自然要焚,只是非是用寻常手段。&rdo;他悠悠然道,&ldo;此香有五火可焚,效用各不相同,一火一用,马虎不得。&rdo;
&ldo;五火为何?&rdo;
&ldo;天地人仙妖。&rdo;李云茅清了清嗓子,&ldo;天火大梦返,人火不知年。先前在韩府,韩公子用寻常漆盒盛放返梦香,久而微散,算是人火一脉,因此才沉溺梦中不可自拔。而黄公子乃求一场旧梦,正合该用天火熏之。&rdo;
谢碧潭将他那两句话重复了一遍,很是生出几分兴趣:&ldo;那其他几火又各自有何不同?&rdo;
&ldo;这嘛……&rdo;李云茅眨眨眼,&ldo;碧潭,某要引天火焚香了,你且静待,莫有惊扰。&rdo;
&ldo;哦……嗯?&rdo;谢碧潭连忙点头,随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问题又被轻轻拨开,登时脸色一黑。可是眼看李云茅已经一副闭目祝咒做法的样子,只好忍了下去,轻手轻脚退开些,免得打扰。
李云茅耳中听得清楚,心中暗笑一声,脸上倒是八风不动的仍似模似样诵了几句静身咒充数,随后从怀中摸出一只绣着彩燕的小巧锦囊,解开系带,另一手已经取了一张黄符,只在囊口拂过,红芒微闪,符纸上腾起了一股金红火焰。他飞快将火符塞入香炉,又以指代笔,在四周虚虚画了一番,就拉着谢碧潭起身,向一直安静坐在垂幕后的黄金履拱了拱手:&ldo;返梦已燃,公子好自为之,某先离开了。&rdo;
帐帘后的人也长揖了一礼,黄金履的声音听来仍是温和,只是映在纱幔上的身影却微微带了些难以自控的颤抖:&ldo;多谢李道长成全。&rdo;
李云茅拖着谢碧潭离开后,房中渐渐安静下来。非但静,更有层层夜色漫上。除了几案上香炉中依稀跳动的金红火星,再无什么光亮。
无边黑寂中,黄金履还维持着坐着的姿势。返梦燃而无香,此刻房中的气味并未有什么特别,仍是一室清冷。只是越是静谧,越无边的生出许多思往之情。这其中,更陈杂五味,丝丝缕缕,搅动心绪。
低下头,淡青的袍袖落在锦褥上,铺开一片。虽说房内无灯少光,眼前尽是漆黑,但黄金履依稀觉得,自己仍能看清袖摆上朵朵白梅,银线拈绣,栩栩如生。他拿另一只手慢慢抚摸过去,如拈花蕊,轻轻的叹了口气:&ldo;雪衣……&rdo;
更深夜重,两厢无话。
似是为了这一夜的述求着意安排,整座院落中都不闻一丝人声动静,亦少有灯光。一片静谧中,突兀出现在宅院上空的红光登时瞩目。那红光乍然而现,又乍然而落,转眼已在庭院当中。略一停顿,便没入了黄金履的房中。
此时房间的主人早已斜倚在寝台边沉沉睡去,容色极为平静安详,大约果然是沉浸入了一段欲求多年的美梦之中。红光并未见有何对他不利的举动,只在房中止住。蓦然光芒旋动,内中渐渐拉伸出了一条颀长的身影。
只是红光依旧未散,遮蔽般裹在那条身影外,难辨面目。唯能瞧见来者止步在几案前,忽然一抬手,指尖位置一簇星芒骤亮后脱出,赫然便是一朵暗红火花。火花下似有无形气劲托起,飘飘荡荡来至玉香炉上方,突的一沉,就那么灵巧无声的钻入其中。随即,红光人影利落转身,如同来时一般,悄然遁去,浑无一丝痕迹。
被安置在客房的李云茅二人自然也无从知晓这份变故,两人亦是早早吃了饭就各自回房休息。宅内婢仆俱得了吩咐,收拾停当后就熄了灯火远远退开,偌大院落中黑且静得似无人居住的空宅。这般气氛,少不得也只能客随主便,尽早安歇。
不过到底才交了初更不久,李云茅又是个精神头好的,在床上翻来覆去半晌,实在了无睡意。想了又想,还是踮着脚起身,悄悄开门摸到了隔壁,做贼般在门上敲了两下。
不想谢碧潭来应门的速度极快,一伸手把人拉进屋,少不得还要埋怨一句:&ldo;你不好生睡觉,四处溜达什么!&rdo;
屋子里黑漆漆的没有灯火,只能看清眼前人大概的轮廓,糙糙披着外袍,想来也是刚爬起来。李云茅偷笑一声:&ldo;某未睡,你岂非也未曾睡?不然如何这般快的来开了门。&rdo;
谢碧潭近来已经死了大半和他作口舌之争的念头,&ldo;哼&rdo;一声权作他说对了,自己又坐回卧榻上:&ldo;你起来乱跑,自然更睡不着。不若安安心心躺着,早晚有了睡意。&rdo;
&ldo;唉唉别啊!&rdo;李云茅见他又要躺回去,忙一伸手扯住了,也厚着脸皮蹭过去一起坐着,&ldo;时辰还早,不干点什么当真无聊,要不你跟某说说话,说不得慢慢就困了,横竖在你这睡一晚也无妨。&rdo;
谢碧潭直接还了他一手肘,冷笑道:&ldo;某见过不会说话的,倒是还第一次见到如此不会说话的!你要寻无聊,随便哪里去,某可没的闲心陪你。&rdo;说着,当真合身一躺,顺手拉过锦被裹了个严实,面朝里闭眼没了动静。
李云茅讪讪坐在旁边,抓抓头发又摸摸鼻子,再伸手去谢碧潭后背捅捅:&ldo;怎么生气啦!怎么这就生气啦!贫道只是无心之言啊……哎,碧潭,你不会当真睡了吧……&rdo;
可但凭他鼓捣半晌,谢碧潭铁了心的一声不吭。李云茅无奈,干脆也往榻边一倚,顺手拖了个凭肘塞到身后垫着,叹了口气:&ldo;好嘛,贫道看你睡着,自个倒也似是有些倦了呢!&rdo;说着话,懒洋洋的打了一个哈欠,不自觉上下眼皮一搭,也迷迷蒙蒙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