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才弯了腰用铲头一探地面,谢碧潭忽然&ldo;咦&rdo;了一声,手下一转,去拨弄旁边一簇花根。那尽是泥土糙棍等污糟之物,此外还有些黑漆漆碎乱乱的不知什么堆在一处。谢碧潭弯腰瞧了片刻,索性直接蹲下身,也不嫌弃脏污,伸手在那堆黑乎乎的东西中拨了拨,又干脆捏出一点放在手中一捻,再搁到鼻下一嗅,颇是意外,自言自语道:&ldo;黄芪老姜半夏……这是加减建中汤的渣滓,怎么在这……&rdo;他念叨了一半,蓦然一愣,抖掉手中药渣站起了身,神色一时有些恍惚。
李云茅托了数个热腾腾香喷喷的煎饼回来的时候,谢碧潭已经埋好了陶瓶,又去灶下通开火,烧了热汤热水,手脚十分麻利。李云茅将吃食摆在桌上,撑着下巴看着他忙了一路,竟然连半声呵斥都没,简直有些和颜悦色得全身不自在。可见自己平素实在是与这少年医者打闹抬杠惯了,当真是一副贱骨头。
心里一边自嘲,一边顺顺当当吃过了早饭。那边谢碧潭依然没什么话说,收拾了碗筷,一磨身往前头药堂去了。李云茅这时才品出有些不对的滋味,他亦没什么事在身,索性袖着手也跟了过去。
不想才一进门,谢碧潭突的回身,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腕脉方寸最是习武之人紧要处,时时防备,但一来李云茅自诩已将谢碧潭为人脾性揣摩得烂熟,二来也是对自己身手自负,并未躲闪,由着他搭上了手腕,还要咧嘴一笑:&ldo;这又是……&rdo;
话问了一半,谢碧潭两根修长的指头微挪,端端正正压在了脉位。李云茅登时将后半截话吞回去了,&ldo;嘿&rdo;了一声,不再开口。
拿腕切脉乃是谢碧潭看家的本事,片刻后搁下手,也不多说话,冲着李云茅&ldo;呵呵&rdo;冷笑两声,就直奔药柜而去。李云茅瞧着他手脚麻利的抓药分称,又洗净了砂铫加上水煎了,所用的药材都是铺子里上好极佳,摸摸鼻子跟在身后:&ldo;其实也没什么大碍,已经差不多好……&rdo;
谢碧潭甩他一记眼刀,但心里立刻又软了,咬牙切齿道:&ldo;下不为例!&rdo;
李云茅冲他十二分无辜的眨眼:&ldo;是是是,贫道下次不会擅动你的药材了。&rdo;
谢碧潭瞪他,随手抄起一具药碾一用力,咔吧一声,将一块龟板直接碾得粉碎。
李云茅缩了缩脖子,展颜笑道:&ldo;好好好……贫道错了,是贫道错了!其实某本也没多大事,不过一时亏损了些元炁,补养了这几天,当真已是好得差不多了。&rdo;
谢碧潭&ldo;哼&rdo;了一声:&ldo;你糊弄鬼呢!往后某煎什么药,你就喝什么药,喝到某说好了为止。&rdo;
李云茅咋舌,但立刻又满脸堆笑,感慨道:&ldo;这般被人照顾的滋味,当真少有,不过想来倒是不错的!&rdo;
谢碧潭说到做到,从这一日后,果然每天都要把望一回李云茅的脉象,再加减挑选熬出养中补气的浓浓一碗药汁来。李云茅乖巧得很,从来药到便喝,咕嘟咕嘟一大碗眉头也不皱一下就进了肚,还要眉花眼笑向谢碧潭做个揖道声&ldo;有劳&rdo;。谢碧潭挑不出他半分的错,心下也终于渐渐舒坦了。
只是这一类大补元炁的药材算不得常用,又有许多颇称得上珍稀,问岐堂所存不多。谢碧潭已有一阵子未曾出城采药,看看库存见罄,少不得只好先去购入几分应急。好在西市就有相熟的药材铺子,物类甚是齐全,此时动身,正可赶在午后开市时到,不曾会耽搁什么。
拿定主意,谢碧潭与李云茅打了声招呼出门。西市人多不好纵马,他便毫不客气的牵走了李云茅那头青驴。说来也是有趣,那头倔驴每每十二分的不给李云茅面子,却对每天为他添水添料的谢碧潭很是温顺,乖巧服帖的任他跨上背,扬长而去。李云茅跟出来关门,瞧着一人一驴逍逍遥遥的背影直咬牙根,鼻子里哼出一声:&ldo;没良心的!&rdo;也不知到底是在说人,还是喝驴。
谢碧潭不曾理会他那些嚼酸心思,一路晃晃悠悠到了西市。他要去的所在在坊中占了颇大一处店面,朱匾提墨,&ldo;梅记&rdo;二字。此刻过了午一开门,进进出出已是十分热闹。
好在谢碧潭也算与店中的伙计相熟,并不曾受什么怠慢。只是那伙计依着他开出的单子去捡药时,到底还是诧异了下,忍不住道:&ldo;郎君近来有一阵子不见,怎么摆弄起这些珍补之药了,莫非是哪户侯门出了大手笔?&rdo;
谢碧潭一时尴尬,干咳两声胡乱打岔应付过去,也不多做停留,拎了几大包药材匆忙出门,生怕再被那伙计逮住问些什么。
只是他这一出当真急了些,一脚迈出门槛,才惊觉正有人进来,再躲不及,两人结结实实撞了一个迎头。谢碧潭一个踉跄好容易站稳,对面来人却跌跌撞撞连退了两三步,才被身后跟从人扶住,颇见狼狈。
谢碧潭登时赧然,忙拱手赔了个不是,然后定睛去看。被自己撞了的那人是名青年男子,一身月白的袍子上暗绣银白梅花,鸭青抹头,唇红齿白,生得一副俊俏斯文好相貌。只可惜大概是太过斯文了,反而有几分弱不禁风的模样,但性子似是极好,连连摆手道了声&ldo;无妨&rdo;,铺子里掌柜的已起身迎了过来,高揖道:&ldo;东家,今日怎过来了?&rdo;
谢碧潭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ldo;梅记&rdo;的东主,不想这偌大一份产业的主人这般年轻,免不得多打量了几眼。这才发现,他身后跟着的一班人中,除了几名家人打扮,还有位布衣褐袍的老叟,肩上背负了好大一个药篓,里头满满当当尽是些山产的药材,一瞥之下,品相竟都极佳,浑不似长安一带人踪旺盛处的产出。
心中诧异,脚下步子便不由缓了缓,那青年人已与掌柜的说话去了,谢碧潭却还忍不住频频回首,忽的就见他引过老叟说些什么,依稀&ldo;迎安村&rdo;几个字入耳,勾得心中微微一动。
李云茅闲在家中本就无事,谢碧潭再一出门,登时连个说话的都没,只好勤勤勉勉收拾了屋子又扫了院子,再给糙棚里的马匹添上水糙。好一通的折腾,身上微见薄汗,倒有几分轻快。
正到了忙无可忙的时候,谢碧潭驮了一驴背的药材回来,不说先一一规整了,倒一头扎进收放杂物的小厢房中翻腾。李云茅紧跟着倚在门口,就见他先后翻出几把精巧的镐头绳子并筐囊之类,摸着下巴笑了:&ldo;这是要怎的,难不成今天西市的药材不合心,要自个出城去挖?&rdo;
谢碧潭瞥他一眼,又拍了拍手上沾的灰:&ldo;这你倒是说中了,便是要去采药,你来不来?&rdo;
李云茅立刻眉飞色舞:&ldo;自然同去,同去!&rdo;又一顿,&ldo;只是……东西两市无所不有,你要寻什么稀罕药材,连那里都买不到?&rdo;
谢碧潭没好气的拿了东西出来,用白眼翻着李云茅:&ldo;你天天喝进肚子里的药材有多金贵难道自己还不晓得?能自个挖便自个挖了,何必破费钱钞!&rdo;
李云茅一缩头,跟在后面帮着搬东西:&ldo;你最近难道没开箱……&rdo;想了想又打住,&ldo;算了,没什么,你平日采药是去哪里,路程可远?&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