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忙,你们好好歇着。”如懿点点头,看着他离去,仰面深深呼吸片刻。这是她三年来第一次走出冷宫,哪怕她知道片刻后自己还是要回到那困地里去,可是多么难得,外面的星光看着和里头也是不一样的。她深深地吸了口气,
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手。
随着火势消减,她靠在墙边,看着明黄色的九龙仪仗渐渐逼近,一颗心忍不住突突地跳了起来,几乎要蹦出自己的腔子。泪水迷蒙了双眼,她是认得的,那再熟悉不过的九龙明黄仪仗,是他,是他来了。
不只是皇帝,还有皇后,他们远远地站着,看着火苗被水龙压得一分分低下去,方才松了一口气,却是皇帝身边的李玉也发觉了她,轻声道:“皇上,那墙根底下靠着的,好像是……”
他乖觉地没有再说下去,却足以让皇帝注目。皇帝沉吟片刻,还是向她走来。那一刻,如懿说不上是喜是悲,仿佛所有的爱恨与积怨都一一淡去,他依旧是当年的翩翩少年,策马兰台,向她缓缓走来。泪水模糊了双眼的一刻,她拥着惢心,紧紧蜷缩起自己的身子,靠在泥灰簌簌抖落的墙根脚下,想让自己尽量缩成让人看不见的一团物事,哪怕是墙根底下不见天日的苔藓也好。是,她是自惭形秽,他的
身边,是风华正茂、懿范天下的皇后,而她,却如此狼狈,落魄可怜。
她拼命低着头,终于,在一步之外的距离,分明地看到他明黄色袍襟下端绣江牙海水纹的图样,那是所谓的“江山万里”,她已经许久许久没有看到过了。
那人如一幢巨大的阴影停留在她面前,遮挡住所有的光线。不远处的一切都淡淡地模糊下去,成了虚幻而遥远的浮影。她隐隐听得皇后焦急的声音在唤:“皇上——”那声音却是让所有人都无动于衷。
通明的火光在他身后,映照在被风鼓起的翩然衣袂上,浮漾起一种邈远而虚浮的光泽。他静默着走上前,如懿亦静默着蜷缩成一团。只有甬道内的风,无知无觉地穿行游荡,簌簌入耳。
他俯下身来,将身上的赤色缂金披风兜在了她身上,手指轻柔地替她拂开脸上湿腻腻的碎发,轻声道:“入秋了,别冻着。”
那样轻柔的口吻,清越宛若天际弯月,仿佛是带着花香的月光,静谧而安详地散开四周难以入鼻的气味,静静弥散。仿佛还是昔年初见的时候,他也用那样的语气唤她:“青樱妹妹。”
她微微点了点头,别过脸去:“别看我,给我留一点颜面,别看到我这样狼狈的时候。”
他亦颔首:“无论过了多少年,你在朕心里,还是那个好强的妹妹。”他仰起身,轻声而郑重:“青樱,保重。”这一刻,他唤她“青樱”,而不是“如懿”。是往年欢好如意的青樱,彼时,他们都还年少,心意沉沉而简明。而不是“如懿”,那个在后宫中极力自保,出尽谋算的小小妃嫔,那个受尽委屈,被他发落至冷宫
的失宠女子。
青樱,弘历,那是他们最好的一段年岁。
可惜,都已经过去了。
他转身便走,没有丝毫留恋,到了皇后身边,淡淡道:“人员无伤,回去吧。”
皇后口中答应着,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先行离去的背影,回头瞥一眼无比狼狈的如懿,将一丝怨恨深深地掩在了眼底。这一场大火来得突然,冷宫虽无人烧死,却烧伤了好几个。幸而也算发现得早,但冷宫一半的房屋也被烧毁了。太后和皇帝为着重阳失火,几乎是大发雷霆。然而查来查去,也不过是那日的风势太猛,吹
落了烟花所致。慧贵妃急切难耐,又怕皇帝怪罪,在养心殿外跪着脱簪待罪。皇帝倒也不肯责怪她,安抚了几句便也罢了。江与彬来时将这些话说与如懿听,如懿只是嗤地一笑:“冷宫阴湿,即便着火,火势也不会这样大,何况惢心醒来后和我查看过,最先烧起来的地方是我的屋子顶上,那里还留有些许油迹,像是被人泼了油
才会这么快烧起来。”
江与彬冷冷嗤笑:“是么?幸而只是烧伤了几个人,没得烧死什么,否则也难以掩盖这件事了。”
如懿笑笑:“敢做这样事情的人,绝对能有本事掩得过去。”
江与彬道:“只不过皇上最近嫌后宫里烦,不大进后宫,进了也不过是去看看海贵人就完了。连新封的舒贵人都没宠幸,一直撂在那儿呢。”
如懿有些迟疑,还是沉吟着道:“皇上……不高兴?”
“重阳这样的大节庆出了这样的事,也难怪皇上不高兴。”
如懿缓一缓气息,关切道:“那海兰如何?”
江与彬微微踌躇,斟酌着道:“胎象倒好。只是怀着第一胎,又出了头三个月不思饮食的时候,这些时日一直胃口大开。”
如懿放心地含笑:“吃得下是好事,海兰从前也太瘦了。”
江与彬亦笑:“是好事,就是胖起来快点,微臣总叮嘱海贵人得多走动。否则到时生产便要吃苦。”他往四周看了看:“小主原来的屋子烧了,如今住着吉太嫔从前的屋子,稍稍将就吧。”
如懿倒也淡然:“住哪里不是住着,左右也离不了这里。”江与彬看见榻上搁着一件赤色缂金披风,用珊瑚和蜜蜡珠子缀着万字不到头的花样,另用金色的丝线绣成玉藻图案,万字不到头的连绵。这是御用的图案,他自然是认得出的,不觉含笑拱手:“看来冷宫失
火,意在小主,反而让小主得了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