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丫鬟的不是只要一个小名就够了吗?谭香转了转眼珠子,老实回答:“奴婢姓谭,叫谭香。”“谭香……”他重复,继续俯下脊背作画,“很风雅的名字,你爹娘有教你读书认字吧。”“奴婢认识几个字,没看过多少书。”“那你看得懂我画的什么吗?”他放下笔,手指敲了敲砚台的边缘,“去帮我研墨。”谭香乖巧地站到他身边,拿起砚石细细地磨起来,一边盯着宣纸上看。桃花树下,又勾勒出几笔人物的轮廓,隐约是个美人。“好漂亮的人儿。”恭维的话脱口而出。男子扬起下巴,微微冷哂:“你觉得她好看?……一个没长大的女娃儿而已。”既然不喜欢,干嘛还要画人家。谭香努努嘴,没说出口。再仔细看,不由瞪大了眼睛。纷纷扬扬的桃花飞絮之中,美人婷婷而立……是她?当然不是她现在面黄肌瘦的样子,看那眉眼和衣饰,都与几日前她上山庄来讨镖车时极为相像。他提笔,为笔尖蘸满朱砂色,开始描绘女子的粉衣绛唇。谭香歪着脑袋看。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为她画像呢。看不出这人的丹青功夫倒是不错。许久,他终于换支笔,蘸饱墨,一字一字告诉谭香:“本庄主,叫飒,痕。”笔落,提下龙飞凤舞的落款。谭香盯着那还溢着墨香的名字问:“莫姐姐不是说,庄主的名字是奴婢们不该知道的?多问会杀头的。”他站起身,俯视她:“你是我的贴身丫鬟,也就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你可以知道我的名字。”谭香连连点头。心里念叨:等你被最亲近的人画上几只大乌龟,就知道让我谭香做丫鬟的代价了!飒痕提起宣纸,等上面的颜色都干了,丢到谭香面上:“这个送你了。”“这个……真的可以给我吗?谢谢庄主,谢谢庄主!”谭香抱着图画如同珍宝,捏起假笑,连声道谢。心里却一个劲地咒骂:一副破画,还拿来到处施舍,谁稀罕!飒痕伸了个懒腰,靠向床榻,似乎打算睡一会。转过屏风时,他才想起交待:“你的房间就在这‘听雨轩’旁,没事不要乱走,这里的路很邪门,你会找不着方向的。”谭香装作紧张的样子:“那奴婢要是迷路了怎么办?奴婢倒是无所谓,只怕没人给庄主研磨了。”“小丫头嘴尖的很。”他停了脚步,忽然冷笑,“在我面前,少说违心话。你那点花花肠子,我还看得出。”谭香肩膀一凛,温顺地低头:“奴婢谨记庄主的教诲,庄主要休息,奴婢先退下了。”恭敬地退出书房,谭香才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枉你自负聪明,以为能看穿一切,还不是没看出我的伪装?小手得意地抚了抚脸上的面具,完美无瑕,这次他飒痕是栽定了!***出了“听雨轩”,横在面前的就是那神乎其神的“九曲分岭阵”。如果她不能得到这阵图的破解之法,以后在山庄的日子不是都要被困在这“听雨轩”中?那她还哪来的自由去查找镖车的下落呢?思及此,不得不兵行险招。谭香踏上一条被低矮灌木簇拥的小径,按五行方位,这里应该是阵门的入口。乾南,坤北,离东,坎西,兑东南,震东北,巽西南,艮西北。谭香默念口诀,脚下谨慎,一步都不敢走错。可惜她只懂八卦方位,始终不解这“九曲”中最后的一个方位是什么。转眼已走到阵图中心,高大的阔叶树木遮住了视线,道路在前方分成了两个支岔--哪边才是生门?额上渗出涔涔冷汗,谭香捏紧了手心。她看不出其中的诀窍,再耗在这里也没有退路,只能赌一睹了!咬咬牙,抬起一只脚,缓缓落下--鞋底刚接触到石子路面的青苔,四周的景物忽然模糊,好像隔了层雾再也看不清楚。身边的花草树木像长了腿,飞快地旋转移动着方位。谭香大吃一惊,她知道有一种阵法极为诡异,会让困在阵里的人产生幻觉,被心魔蚕食,活活折磨致死!她闭紧眼睛,不去看周围变化的事物。脑袋里,却始终有个模糊的声音在呼唤她--“香儿……”“香儿……”……一声声,凄厉悲惨,像是地底生出的冤魂,萦绕不散。她咬紧嘴唇,努力告诫自己,那只是幻觉,不要听,不要去听!可那声音却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是爹爹!黑暗之中,染血的男子现出了身形,正是她的亲生父亲谭弈天啊!“香儿……过来爹爹这里……”男子缓缓向她伸出手,张开了怀抱。“爹爹--”谭香再也控制不住,一头扎进那日思夜想的怀抱中。没有那遥远又熟悉的味道,窜入鼻腔的,是满满的血腥味!她抬起头,惊恐地发现爹爹浑身都是血,他眯着的慈爱眼睛,弯起的嘴角,都在往外渗血!忽然,“咯吱吱”的怪响,爹爹的头颅居然和脖子分开了!“爹爹!爹爹!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谭香惊恐地退出来,茫然地望着头和身体分离的爹爹。“香儿,你是在叫我吗?”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谭香回头,那人缓缓摘下面具,是“爹爹”--逍遥宫主!“爹爹……”谭香不由自主地对他叫道。忽然,身前悬在半空的爹爹的头颅又说话了:“香儿,他是谁?你怎么会叫他爹爹?”“我……我……”谭香涅懦着,说不出话来。那头颅虚浮地悬在半空,还在滴血,声音却冷到骨髓里:“香儿,我死得好惨,尸首分离!你不思为父报仇,反而认贼作父!我死不瞑目,死不瞑目啊……”“爹爹,你说什么……怎么会,怎么会?”谭香觉得脑袋像要炸开一眼,一会看看前面的爹爹,一会又转头看向拿着面具的“爹爹”。是谁杀了谁?她又该为谁报仇?不要!她不要杀人!可是爹爹真的死得好惨……他在流血,他死不瞑目……师傅,是你杀了爹爹吗?这不是真的,对不对?“杀了他,为我报仇!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魔魅的声音还在逼迫着她。谭香几欲发狂--“杀--杀--杀--”她失控地嘶吼道,忽然颈后一阵酸麻,她猛地抖动脑袋,睁开了眼睛。一双冷冽深邃的眸子正盯着她,是飒痕!她瞬间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竟然挤在他的怀抱中,双手还死死地拽着他的肩膀!谭香立刻退开几步,低着头道:“奴婢方才不知为何发了噩梦,冒犯了庄主,请庄主恕罪。”飒痕挑着眉俯视她,眼中有碎冰流动:“你要杀谁?”谭香一惊,咬住下唇,才发现刚才在幻觉中挣扎时不小心咬破了嘴唇。定了定神道:“奴婢被梦魇所缠,并不知口中胡言乱语了什么。”“梦由心生。”他忽然说,目光深湛而微凉,“你心里有解不开的结,所以才会产生这样的幻觉。”谭香心里一怔,鼻翼微微抽。动,不再说话。背后的衣料早已被冷汗湿透。飒痕又看了她几眼,眉间好像逐渐透亮,淡淡地说:“这里栽种的花草实际上是一个阵法,你不懂不要乱闯。刚才若不是我及时发现,你已经没了性命。没事了就跟我回去吧。”“谢庄主救命之恩。”这话是出于肺腑。刚才如果不是飒痕救她,恐怕她真的要被梦魇所缠,永远醒不来了。只是,他的神情古怪,是看出什么了吗?难道她在梦中说漏嘴了什么?谭香跟在飒痕身后,忐忑不安地望着他的后背。身前的他就像后脑勺也长了眼睛,忽然开口:“你不知道姑娘家这样盯着男子看很没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