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番话,大掌柜明显被噎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用甚么表情来面对周家阿奶。是该感谢她对自己的信任,还是应该敬佩这人太实诚了?不过一想到星星糖方子已到手,大掌柜立马心情好了,满口子应承下来,表示他一定会叫手下人把这事儿办妥当,叫周家阿奶不用操心。瞅着日头略有些晚了,周家阿奶迟疑了片刻,暂且放弃了在府城逛一圈的想法,想着回头抽空再来也成。临走前,周家阿奶还特地回去跟祁家大少爷打了个招呼,亲切的告诉他,他是个大好人,往后有好的买卖,一定还来寻他!按说目的已然达到,祁家大少爷该高兴才对,可他愣是完全高兴不起来。幸而,星星糖和冰糖的方子到手了,这一趟短途差总算也是有收获的。盘算着离家也有好些日子了,祁家大少爷索性吩咐下人归整行囊,又特地往府城最好的银楼置办了几样精巧的首饰,打算回家送给长辈、姐妹们,也算是出门在外没忘了家里人。彼时,周家阿奶已经出了城门,身边是那位可怜兮兮跟着他从县城到府城,又被她无情抛弃的县城饴蜜斋管事。来时一辆马车,去时连同他们坐的这辆一共是五辆马车,这还多亏了周家阿奶把大毛衣裳、皮子、缎子等东西锁在了酒楼后头院子的房舍里,要不然绝对连坐的地方都没有。而等到了县城里,周家阿奶直接将那管事踹下去,带着车队往杨树村而去。“听说了吗?老周家真发财了!”“可不是发财了,他家今年又是买田又是打井盖房子的,还裁了好几匹上好的缎子,每个人都有好衣裳穿!对了,他家那三山子不是跟着孟秀才做学问吗?我儿那天瞅见他穿着长衫,背着上好的那啥放书的箱子,别提有多派头了。”“哟!你们还在说啥子陈年老黄历?快点儿去瞧瞧,周家那老婆子回来了!!”“回来?她去哪儿了?从镇上还是从县城里回来?”一群闲着没事儿瞎唠嗑的人一拥而上瞧热闹去了,结果却没想到,所谓的热闹将他们险些吓了个半死。大青山这一带,兴许是因为穷,也有可能马这种牲口的用处不大,因此就算家里有人,养的也多半是牛或者驴、骡子之类的牲口。当然,他们也不至于完全没见过马,毕竟镇子上也有马车来往于各处,而县城里更是有好几家马车行。然而,当一溜儿五辆马车鱼贯进入杨树村时,且周家阿奶还气场十足的坐在头一辆马车上,还是惊吓到了村里所有人,包括张里长。周家阿奶可没闲工夫管他们会如何,只因她是那种既不生事也不怕事的人。之前,为了保持低调也是考虑到在周氏一族里头的名声,还有就是杨树村到底是周家要待一辈子的地方,不得不压抑着本性老实过日子。可如今,周家阿奶却不怕了。若说有了田产就有了底气,那么在府城置办了那么大的一个铺面加宅院,从根本上来说,就有了退路。况且,照如今这个情况看起来,老周家的未来只会越来越好,局限于小小的杨树村是不可能的。既如此,适当的高调也是应当的,尤其这五辆马车还不是从车马行雇佣来的,而是属于府城饴蜜斋总店的,连马车夫都是他们的人。村道两旁的人们,从一开始的闲聊唠嗑,到之后的窃窃私语,最后直接没了声息,只沉默无言的望着车队从村中驶过,快速的往村后头而去。老周家不一样了……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看到旁人比自己好一点,心里就很容易产生不满和不甘。可若是那人比自己好十倍呢?好百倍呢?好千倍呢?嫉妒的前提是,两者相差不大,若是有着天壤之别,那绝对是连嫉妒心都不敢起的。就如同平民百姓看待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只会产生羡慕的情绪,乃至卑微的臣服,而非去嫉妒他们比自家过得好。如今的老周家,也渐渐的叫人收了嫉妒心,徒留满腔艳羡。当然,有一人除外。周大囡恨得牙根痒痒,她是不清楚周家发生了甚么事儿,可发财绝对是事实。然而,她分明记得自己未出阁时,周家的日子虽比旁人家过得好,却绝对不可能有那么多钱。怎么她前脚出嫁,周家后脚就发了财?凭!甚!么!一眼瞥到自家婆母丁寡妇满脸的艳羡,周大囡恨得抬脚就狠踹了她一脚,旋即转身就走。丁寡妇冷不丁的遭了暗算,虽说不至于因此受伤,却也是在众人跟前丢了脸面。好在这会儿多半人还遥遥的望着车队远去的背影,没几个人注意到她出糗的一幕,可饶是如此,她还是觉得面上讪讪的,索性也不看热闹了,只径直回了家里。回到家中,丁寡妇铁定要寻周大囡算账,可彼时的周大囡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饿了一冬天还被亲娘灌醉送到丁家的小女孩儿了。这些日子,因着她自个儿有嫁妆,又时不时的从亲娘那头坑钱财吃食,哪怕老丁家本身的日子过得不好,她还是能吃饱穿暖的。见丁寡妇要寻她算账,她直接从灶间抄了两把菜刀出来,挥舞着道:“来啊!你以为我还会怕你不成?你要是有本事,就叫你儿子把我休回家去!我真的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咋就嫁给你那个窝囊废儿子呢?长得矮丑不说,连力气都没有。人家都是嫁了郎君吃香的喝辣的,我呢?我呢!!我还不如被休回家去!!”丁寡妇咽了咽口水,目光至始至终不曾离了周大囡手上的那两把菜刀,慢慢的往后退了两步:“你这是作甚?我连一个字都没说你。”“对啊!你是没说我,我说你不成吗?糟老婆子光会祸害人,你为啥不带着你儿子一道儿去找老丁头?光会活着祸害人,要不是因为你们娘来,我还在娘家过好日子呢!该死的杀千刀的,我跟你拼了!!”周大囡越想越生气,索性抄着两把菜刀拿出夺命的气势往前冲,见她这般疯魔样儿,丁寡妇吓得抱头鼠窜,尖叫声响彻云霄。当然,最终周大囡也没真的将丁寡妇干掉,她只是想逼着老丁家把她给休弃了,又不是真的想闹出人命来。杀人偿命这种最浅显的道理,她还是懂的。因此,等闹够了跑累了,也没等其他人上来劝,就自个儿抄着菜刀回了灶间,煮了满满一大锅的好吃的,吃了个肚儿圆,才撂下满屋子的狼藉回里屋歇觉去了。可怜的是丁寡妇母子俩,因着先前周大囡把灶间的门给顶上了,他们压根就进不去。当然,就算能进去他们也没这个胆子。有道是,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虽说周大囡看起来还没有到不要命的份上,可丁寡妇母子俩还是不敢冒这个险。小命只有一条,玩完了可就真完了。说白了,丁寡妇母子俩也只是寻常老百姓,就算脾气略坏了点儿,也不代表他们就是彻头彻尾的坏人。就连娶周大囡那事儿,也是周家大伯娘跟他们好声好气商量来着,哪怕周大囡本人不满意这门亲事,可这事儿还真赖不上他们,全是周家大伯娘造的孽。这会儿,眼瞅着周大囡回屋歇觉去了,丁寡妇母子俩还是没胆子进来细看,直到好一会儿没听到里屋的动静,这才贴着墙根去了灶间,就着那些个残羹剩饭把肚子糊弄了过去,母子俩相顾无言。摊上这么个婆娘,寻常人都没法子。尤其一般妇人最害怕的被休弃,在周大囡看来却成了解脱,这等于是叫丁家失去了最后的手段。至于打骂,说真的,除非丁家能豁出去将她打伤打残,要不然周大囡绝对会事后找补的。而真要打断周大囡双腿之类的……他们还真下不了这个狠手。怎么办?没法子。比起愁云惨雾的老丁家,周家这头却好似过年一般,唯一让他们犯愁的是,东西太多了,这得往哪儿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