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倒是没发生甚么事儿,各人干着各自的活儿,尤其大伯娘浪费了一整个上午的时间,她得将活儿赶出来,要不然回头周家阿奶发现丸子数量太少了,一准儿会破口大骂的。二伯娘也回来了,帮着做丸子、做串串,很快一下午就过去了。到了晚间,大戏才算正式开锣。原本周芸芸还在想着,要不要偷偷的把这事儿跟周家阿奶说一声,只是她又有些犹豫。说白了,银锭子虽是阿奶给的,却是每个人该得的,至于他们愿意给谁花、怎么花,以阿奶的性子多半是不会干涉的。只不过,要是这话由她说了,甭管有没有道理,阿奶铁定会帮她出气,这样一来,似乎又有些仗势欺人了。没等周芸芸想明白,事情却已经曝光了。“阿爹!!大伯娘买了好多好多特别棒的东西!有大大的桌子、高高的笔架子、木头老虎、竹子做的卷帘……对了,还有好看的书箱子和长衣裳,全都是给三山哥的!你咋啥都不给我买呢?连块糖都不给,小气巴拉的!”先是艳羡后是怨念,被三囡这三两句话下去,啥都瞒不住了。关键是,这小破丫头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告状,只一个劲儿的缠着她爹,非叫她爹明个儿也给她买好东西。且不说被缠烦了直接将闺女丢给婆娘的周家二伯,单说周家大伯,这会儿脸色难看得吓人。连晚饭都顾不上吃,周家大伯径直走到了三山子那屋。其实,说是三山子的屋子,事实上他是和三河住一屋的,他哥二山则是跟二河住一屋。一方面是屋子不够多,另一方面也是没这个必要,年岁相近的兄弟们住一屋是常事儿。不过,先前阿奶也提过,等夏日里二山和二河都成亲后,就搬到新屋去住,再叫三河搬去那边空屋子住,也省得他俩一个念书一个做买卖,作息不同互相打扰。屋子倒是没啥特殊的,板板正正的四方屋子,靠墙那边砌了个土炕,上头一床褥子两床棉被,都收拾得整整齐齐的,炕尾并排放了俩木头箱子,里拖搁的是衣裳等物。这是以前。因着先前家里仨小的都在念书,周家大伯他们就打了家舍,不偏不倚的每人一张桌子一个条凳。也因此,这屋里的窗台底下该是有两张并排搁着的木桌。然而这会儿,摆在窗台底下的却是一张周家大伯从未见过的桌案,上头更是搁了好些的东西,包括方才三囡提到的笔架子和书奁。周家大伯的脸色原就难看得很,一见屋里这情形,登时转身从堂屋里一把揪出他婆娘,径自拖到了三山子屋里,怒道:“说!花了多少钱?!”也不想问起因经过了,周家大伯直接将矛头对准了最重要的价钱上。大伯娘面色惨白,甭管先前安慰了自己多久,事到临头她还是怕了。只可惜,就算再怕她也得开口。“都、都花了。”吞咽了一下口水,大伯娘急急的解释道:“这些都是好东西,从府城运来的,那掌柜的还给我便宜了好多钱。还有啊,三山子是老周家唯一的一个读书人,将来是有大出息的!等他当了官,要多少钱都有!”周家大伯冷冷的看着他婆娘,不发一言。“反正钱已经花了,东西也用了,你就是打死我也没法子。再说了,其实也不是全花了,这不,二山先前还管我要了二两银子吗?”这给周大囡和她娘家的银子是不能说出来的,不过给二山的银子倒是没啥问题。当下,大伯娘便指着站在廊下一脸茫然的二山道,“也怪我,早知道那死丫头那么贪心,说啥都不该提这门亲的,白费了这二两银子!唉,要是给三山子买笔墨多好啊!”有一种人,她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拥有一套独属于她自己的道理,外人无法说服。到了这会儿,周家大伯也懒得说服她了,只冷冷的瞥了她一眼:“那你知不知道,孟先生私底下劝我别费劲儿了,就三山子那天赋,只怕努力一辈子最多也就是个童生。”这已经是很委婉的说法了。其实,孟秀才真正想说的是,就周三山这天赋,怕只怕到最后连童生都考不上。鹤发童生,这是对读书人最大的讽刺,可对于三山子来说,却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大伯娘惊呆了。“这不可能!绝不可能!”惊讶之后是满脸的不敢置信,大伯娘立马忘却了方才的事儿,只一个劲儿的大声嚷嚷着:“一定是那孟秀才嫉妒三山子,他是怕将来三山子考得比他还好,当先生的还不如学生,他自是要阻挠三山子进学!!一定是这样的,就是这样,没错!!”于是,周家其他人都惊呆了。先不提旁的,单说孟秀才的学识,那可是十里八乡都出了名的。这么说罢,考上秀才真心不算啥,可未及冠就考中了,那却是极为稀罕的。况且,若非前年孟秀才的双亲在雪崩中离世,指不定今年他就能考中举人了。不过,大伯娘的意思周家众人也能理解,无非就是期望越高失望越大。人家正做着儿子当大官的美梦呢,你却冷不丁的泼一盆冷水过去?亏得说这话的人是周家大伯,换个其他人说这话,指不定就被她挠死了。这也是为啥二房明明已经猜到了几分真相,却不敢说出来的缘故。一是这事儿的确轮不到他们插手,二是生怕因着多说了两句话坏了情分。至于孟秀才的心态,那就更好猜了。估摸着也是瞅着年礼送去太多了,又见其他俩小子坚定的放弃念书,觉得受之有愧罢。毕竟,已故的孟家老俩口都是难得的厚道人,想来孟秀才也是如此。这厢,周家众人纷纷在心里感叹着,那厢,周家阿奶已经极是不耐烦了。“这是干啥呢?赶紧都过来吃饭。老大你也真是的,有啥事儿不能等吃完饭再说的?赶紧的!”见周家阿奶都发了话,还有哪个敢不从?起码二房、三房溜得极快,半点儿看热闹的意思都没有,只脚底抹油溜进了堂屋。见状,大房也不好继续歪缠了,纷纷跟着进了堂屋,不多会儿,外头就只剩下的周家大伯俩口子。周家大伯冷着脸看着自家婆娘:“你就不用吃了,回屋待着仔细想清楚!”说罢,转身就走。大伯娘这会儿心里头瓦凉瓦凉的,倒还真不是因为要饿一顿,而是单纯的因为三山子。她的三山子那么勤快那么努力,怎么可能没出息呢?尤其家里其他两个早不早的就放弃了,真要像孟秀才所说的那般,那该放弃的不应该是三山子吗?嗯,一定是嫉妒,都是因为嫉妒,眼瞅着家里俩不成器的放弃了,最能耐的那个倒是一直坚持的,孟秀才生怕自己将来被比下去,这才故意说了那些话,好叫家里人跟着放弃,不供三山子了。做人怎么可以这么恶毒?!!!大伯娘越想越生气,只恨不得立刻冲到村里找孟秀才算账。好在她还不曾完全被气愤冲昏了头,明白要是真的跟孟秀才闹翻了,才真的是上当了。周家即便再有钱,以周家阿奶的性子,也绝对不会将三山子送到镇上、县城里念书的。所以,还是得咬牙念下去,等往后三山子当了大官,咋样不成呢?这么想着,大伯娘心里头就好受多了,瞅了一眼吃得热火朝天的堂屋,转身就进了屋。管旁人怎样,反正她的三山子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她倒是淡定了,旁人却没法这么快接受现实。回头,周家大伯彻底搜了一遍屋子,确定家里的钱已经全都被这个败家婆娘给花光了,气得他立马撸起袖子狠揍了他婆娘一顿。可惜,花出去的钱却不会因此而回来,反而惹得听到声音的周家阿奶一叠声的唤他住手。周家阿奶直接吼道:“你再把她打坏了,回头哪个做鱼丸、肉丸?别打了,回头索性跟今个儿一样,叫她省了晚上这顿,早中还是得吃饱,不然回头没力气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