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打婆娘不算新鲜事儿,可这大半夜的,尤其以往也没这样过,可不是叫人心生狐疑吗?众人里头,唯一一个知晓真相的二山子则低着头不敢上前,心里既是悔恨又是难堪。悔的是,当时自个儿咋就没拦着周大囡,叫她给了钱再走呢?难堪的是,甭管起因如何,他娘会挨打都是因为他告状。好半晌,周家大伯才过来开了门,面无表情的道:“明个儿还是由我出摊罢,正好我去青山镇有事儿,后天再换回来。”之所以没有立刻换回来,是因为他很想看看周大囡明个儿还敢不敢再来镇上吃白食。但凡那妮子有这个胆子,他一定揍死她!尽管没弄明白大房这头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儿,可这都夜里了,谁也不想刨根究底,尤其明个儿还要早起出摊,哪儿有这份闲心管人家的事儿?当下,周家人就四下散了回屋继续睡觉去,而次日则依着周家大伯的说法,各自出摊。事实证明,周大囡就是个怂货,她倒是去镇上了,可一看她娘不在,立马扭头就走,连个面儿都没露。而周家那头,因着大伯娘“伤势略重”,二伯娘又要忙着做鱼丸,实在是抽不出身去田里捞鱼,偏稻田养鱼的事儿还是秘密,不能叫旁人帮着捞。于是,周芸芸索性拉着三囡一道儿去了田里,打算先捞两篓子,把明个儿混过去再说。结果,才刚走到田埂上,这还没下田呢,周芸芸就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忙拉了一把三囡:“三囡,你看那头是咋的了?”顺着周芸芸的手指看过去,三囡眯着眼睛瞧了瞧,目光所及皆是满地的稻桩,登时不解的开口问道:“咋了?是有人偷稻桩吗?”稻桩拔起来晒干后是能卖钱的,就算不卖钱也能用来铺床、生火。因此,难免有些爱贪小便宜的人去人家田里偷拔一些回家。这种事儿很难避免,就像旱田里,也常会有小孩偷挖几颗红薯或者掰两根玉米背着人烤熟吃掉。不过,就算真发生了这样的事儿,也没人会太计较的。尤其周家这头,秋收都月余了,稻桩子还烂在田里,就算被人偷拔了一些,也没啥好说的。“不是,我是说稻桩上头那是啥玩意儿?我咋瞅着有些绿油油的?”周芸芸凝神细看,因着泛绿的稻桩在水田靠里边,她穿着草鞋就跳下了田里,快步走过去细看了看,招呼三囡,“我没看错,真的是抽条了,这是咋回事儿?”原本枯黄的稻桩上,不知何时抽出了嫩绿的稻穗,因着数量不算多,加上没人会盯着已经被收割的稻桩子瞧,愣是到了如今才被发觉。周芸芸又一一看过去,发觉两亩水田里,竟是有六七成的稻桩都抽了条,剩下的那些仔细看也能发现丁点儿绿意,就是不大明显。三囡也学着周芸芸的样子四下张望着,还时不时的拿手拨弄一下那些绿意盎然的稻穗,不过瞧她那神情,明显就是处于茫然之中。也是,三囡擅长的是养殖家禽牲畜,对于田间地里这些事儿,她原就不大清楚。事实上,她下田都是为了捞鱼,一次春耕秋收都没参与过。而这时,周芸芸在检查完所有的稻桩后,终于确定了先前那隐隐冒出来的想法。这恐怕就是上辈子备受推崇的再生稻。所谓再生稻,顾名思义,就是再次生长出来的稻子。准确的说,是头季水稻收割后,利用稻桩重新发苗、抽出麦穗,再收一季的水稻。周芸芸毕竟不是专业农科生,只是因着工作缘故,比普通人更容易接触到关于食物的知识,可即便如此也仅仅是了解的大概而已。关于再生稻,周芸芸只依稀记得算是古种,而非现代人工培育出来的变异种。除了这个,其他的记忆就更模糊了。一旁的三囡见周芸芸对着稻桩发傻,索性也不管她,只径自拿着竹篓子开始捞鱼。等那头周芸芸总算回过神来了,三囡都已经捞了一篓子的鱼了。顾不得其他,周芸芸放下心事,忙跟着三囡一道儿捞鱼,看着差不多够数了,姐俩才匆匆回家。到家时,也不过才上半晌,周芸芸想着田里的事儿,颇有些心神不宁的。要知道,民以食为天,自古这种关系到田产的事情,都绝对不是小事。哪怕是在她上辈子,冷不丁的冒出新型粮食种或者某些增产的法子,也能引来不少关注。而搁在这年头,再生稻的出现一准能掀起一阵风波。只是,再生稻这玩意儿到底是不是头一回出现?周芸芸不大明白这里头的情况,事实上她连自己究竟是否处于真实的历史中都不大清楚。怪只怪杨树村太偏僻,这里的升斗小民也从来不关注朝堂之事,你去问他们当今天子是谁,他们绝对一问三不知,倒是问起家长里短能回你一车的话。再生稻……绞尽脑汁的想来大半天,周芸芸可劲儿的从脑海深处挖着那所剩不多的记忆,和着自家的情况,总算在临近傍晚时,叫她想起了一些。并不是所有稻桩都会长出再生稻的,首先有一点,稻桩必须完整的留下,具体留多少周芸芸并不敢肯定,不过依着周家这情况判断,留下约莫三分之一应该是有必要的。再一个,田里一定要肥,如果营养跟不上,或者在第一季收割后直接将水排干净,那基本上就没戏了。这么一想,也是合该周家碰上这样的事儿!秋收那会儿,周家忙着鼓捣旋风薯塔,等好不容易停了薯塔的买卖,全家老小齐上阵将稻子收上来了,周芸芸又闹出了麻辣烫这回事儿。倒不是她故意折腾家里人,而是当时她自个儿也误会了,想着粮食都收上来且已经晒干脱壳了,该是没啥事儿了,却是一时忘记田里还有稻桩。别小看了这个稻桩,虽说这玩意儿并不稀罕,可用途却是真不少。像铺床、盖房、引火,还有扎草靶子、搓粗绳、编草鞋等等,哪怕这玩意儿再多,因着需要用到的地方更多,即便自家用不了,晒干捆扎齐整后也能拉到镇上卖钱。也因此,正常人家是不可能任由这些能换钱的稻桩子就这么烂在田里不管的。可谁让周家忙呢?一天十二个时辰,起码有七八个时辰在忙着赶路、出摊,剩下的时间则是吃吃喝喝睡睡,连闲唠嗑的工夫都没有。哪怕是留在家里的人,也实在是抽不出空去田里拔稻桩。倒是昨个儿周家大伯原本是说打算这两日把稻桩都弄上来,不然等真的烂根了,或者等天气转凉后,留在田里的那些稻桩反而会成为大麻烦。结果,周芸芸也不清楚这里头发生了甚么事儿,反正周家大伯大清早就跑了,而她却是意外的发现了这件事儿。周芸芸坐立不安了一整日,能瞧着周家阿奶归来后,登时跟飞燕投林似的奔了过去,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直接将阿奶连拖带拽的弄到了灶间里。“咋了?好乖乖你这是咋了?哪个不长眼的欺负了你不成?”“没没,我只是有事儿同阿奶说。”见阿奶急了,周芸芸也懒得再卖关子,快言快语的将再生稻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她也没提再生稻的名字,只说在田里发现了怪事儿,明明早已收割的稻桩上头竟是抽出了稻穗,可不是怪得很?显然,周芸芸这番说辞完全出乎了周家阿奶的预料,在她说完后足足半刻钟,阿奶都没有言语,一副被怔住了的模样。周芸芸以为她不信,忙扯着她往外头走:“阿奶,左右如今也不算太晚,你同我一道儿去田里瞅瞅就知晓了。”还真别说,就算周芸芸没说这话,周家阿奶也打算往田里去瞅瞅。杨树村这一带有句老话,多半是父母长辈用来埋汰小辈儿的:你要能有出息,割过的稻桩都会长谷子。结果,这话居然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