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未有过这样的童年,以致于他根本没办法理解这些快乐。
荀引鹤只要想到回去的路上,江寄月与他叽叽喳喳说起这次打雪仗,无论她说得多愉快,他都只能干巴巴地回答‘是吗?’‘挺好’这样极显敷衍的语句,去败江寄月的兴致,他都害怕地想要逃开。
江寄月不知道,即使是这些词,也都是他所能做的最好的回应,否则真要让他说,他最多只能说‘伞还是要撑的,别着凉了’,‘别总是捏雪人,要生冻疮’‘雪地滚来滚去多脏,记得洗澡’‘别跟孩子没大没小的’,煞风景极了。
他永远都没有办法给江寄月这样的快乐,而能与江寄月相视一笑的那个人,也不必是他。
荀引鹤都能想到江寄月那时的目光会有多失望,多沮丧,多郁闷。
在那一刻,荀引鹤应当会恨江寄月有那么干净的目光,以致于可以把这些情绪显露无疑,让他无声地受着凌迟。
荀引鹤可以装成君子,因为圣人书告诉了他君子是怎样的,可是他装不来童趣,一个满脑都是虚伪狠厉的人装童趣,只会笨拙地如东施效颦般,不伦不类。
他终于有些撑不下去了,转身想离开,或许先回桐丹院去,给江寄月烧壶热茶,准备好点心,还能有法子把话题体面以及悄无声息地绕开。
就在荀引鹤足尖轻转时,他听到一声:“荀引鹤!”
脑后生风,他游刃有余地避开,一个雪球飞了过去,荀引鹤顿了下,想的却是,不该避的。
那瞬间,他仿佛避过的不是一个雪球,而是能不暴露自己的怯懦又可以自然地融入江寄月世界的机会。
他转过眼,却看到玩闹停了,失手把雪球扔过来的荀梦贞怯怯地看着他,几乎要哭出来的模样。
明明他还没有如何,就已经把孩子给吓得要哭了。
荀引鹤的唇线僵着,向来游刃有余的伪装此时也被冰冻住般,在他的脸上纹丝不动。江寄月已经走过去安慰荀梦贞了,可大约荀引鹤素日积威太甚,效果并不好。
能好吗?荀引雁离府的时候,荀梦贞也看到了,那些伤痕可怕得让荀梦贞一下子回忆起梨湘苑的噩梦,荀简贞板过她的身子,再三告诫:“看到了吗?往后出入桐丹院时,记住了,万万不能招惹二叔不高兴。”
原本荀简贞已经再三强调过了,荀梦贞还只是似懂非懂,可是那刻,对荀引鹤的恐惧忌惮突然有了具象,荀梦贞想到他就是想到荀引雁脖子上青紫的瘀伤,荀引鹤下手肯定很重,几乎能要了荀引雁的命。
而现在,这些恐惧就实实在在地压着荀梦贞,好像很快她的脖子上也会多出那样一块的青紫。
江寄月实在哄不下荀梦贞了,也是奇怪,荀梦贞胆子再小近来也改变了许多,荀引鹤是她的亲二叔,怎么会怕他呢?难道如罚嘉和郡主抄书禁闭一样,也罚过荀梦贞?
江寄月有些想不明白,但要安抚住荀梦贞,便只能伸出手去把荀引鹤拽过来,荀引鹤倒也顺从,就这样跟着过去了,倒是荀梦贞的目光又往下怯了几分。
江寄月道:“你二叔哪有那么可怕?他平日了确实与你们大不亲近,可这不代表他是个不好亲近的人。你看,”江寄月从地上抓了把雪捏成了雪球,往荀引鹤的衣领塞去,“我这样他都不会生气。”
雪球快碰到荀引鹤时,江寄月想到了他的性子,稍有踌躇,犹豫可能还是直接拿雪球打他一下比较好,荀引鹤却已经握住她的手,带着她把雪球塞进了衣领里。
冰冷的刺激感瞬间蔓延开,荀引鹤的眉头微微一蹙,但他不动声色道:“嗯,不生气。”
荀梦贞的神色中除了害怕外,终于有了些诧异,她呆呆地看着雪球消失的衣领,又抬头看荀引鹤,那是她从未见过的荀引鹤。
与每一次在荀老太太见到的那个高大沉默,却能三言两语就定夺她们生死的荀家家主不同,此时的荀引鹤神色和煦地像是换了个人,一个脾气很好的好人。
荀引鹤道:“我不会生气的,你要不要接着陪你二婶玩,还是,”他看向江寄月,“你捏个小雪人给我,然后我们回去?”
荀梦贞是无论如何都玩不下去了,只能草草结束,荀引鹤观江寄月的神色,竟然无法辨别出她是否失落了。
诚然,单是看她的神色是毫无异样的,体贴地安慰荀梦贞,和荀淑贞话别,从容地做完这些,又来牵荀引鹤的手,道:“我们院子里也有好多雪,回去给你捏几个小的,放在窗台上,好不好?”
很自然,很平静。
但在玩闹得最开心处戛然而止,荀引鹤总觉得她该有些许扫兴,而不该是如此毫无波澜的模样。
荀引鹤思来想去很久,终于还是说出了口:“我可以陪你接着玩的。”
“嗯?”江寄月原本低头走着路,闻言诧异地看过来,那一眼,几乎让荀引鹤以为自己做了多么出格的事,江寄月才会如此的惊讶,“你?”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