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这里你看着点,明天早上派人去和卢女君说一声,她应该会过来的。”梁肃说,卢佩玉和萧源一向交好,又同有丧父之疼,应该能安慰她吧。“梁大哥。”虚弱但力持镇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萧源披着一件月白的深衣缓缓走来,宽大的裙袂缓缓的滑过黑漆的地板,才到徐州的时新作的衣服,穿在现在萧源的身上已显得过分的宽大了。月白的衣缘映着她雪白的肌肤,整个人如轻雪堆成,仿佛轻轻一碰就要消融了,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倦色,唯有一双湛黑的明眸清亮如昔。梁肃一听萧源的声音,就快步走来,但看清她现在的样子后,反而不敢靠近了,“萧姑娘,你怎么还不休息?”梁肃走到萧源五步前站定,努力的放轻自己的声音,几乎是拘谨的问,“是有什么不舒服吗?”“梁大哥,你要去应天吗?”萧源问,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应该很伤心的,但她一点想哭的冲动都没有,思维也非常冷静,从梁肃家里出来到同安里,她已经把她和练儿以后的生活想过一遍了。“是的。”梁肃正想如何说服萧源怎么和自己一起去,就听萧源说,“梁大哥,我能跟你一起走吗?”萧源顿了顿,知道梁肃这次去应天是有要事,应该没空陪自己慢慢走,她补充道:“我跟在大部队后面慢慢走就是了,不会拖累你行程的。”她话音刚落,梁肃就一口答应,“好。”梁肃答应的太快,让萧源一时有些反应不及,梁肃想了想,“霍家女眷也会一起离开,你和卢女君一向交好,一起走,路上也能有个伴。”“嗯。”萧源微微点头。梁肃见她神色恹恹的,心疼的劝道,“萧姑娘,你回去休息一会吧,你要是不嫌弃,家里的事,就让许先生帮你打点几天如何?”许先生听了梁肃的话,嘴角抽了抽,心里很是悲愤,他这几天管着近十万大军的粮草补给,哪里有空帮一个小姑娘管家了!郎君是认为他这把老骨头不够折腾吗?“不用了,马上大军就要启程了,梁大哥和许先生这么忙,不用在我这点小事上费心了,这里有贵叔足够了。”萧源脸上泛起淡淡的笑意,但笑意映不入眼底。梁肃想了想,“那我留两个传信兵在这里,如果有什么事,就让他们过来找我。”“梁大哥,谢谢你。”萧源轻声说道。梁肃迟疑了一下,望着萧源认真的说:“萧姑娘,你不用担心,萧公、萧大哥、阿盛走了,但只要我在一天,定会护你到底,你不用担心,没有人会逼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福王府这件事,是我疏忽,以后绝对不会出现了。”梁肃说话时语气平静,声音没有任何高低起伏,丝毫不让人感觉是安慰的话,郁闷的许先生差点原地画圈圈,郎君啊!郎君!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话嘛!偏偏还提起萧姑娘的痛处!萧源听得眼泪都差点下来了,没有人强迫自己?她嘴角弯出一丝苦笑,以前她信,但现在不可能了!永远都不可能了!以前的萧源,外人都说她性格宽厚,待人谦和,没有士庶门户之见,可只有她心里才明白,她之所以能平等的看待每一个人,除了因为自己前世受的教育外,还是因为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十五年士族教育,让她不可避免的渐渐同化了,士族那种凌驾于众人之上的高傲已经融到了她的骨子里,之所以谦和正因为有这种高傲。而这种高傲,在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就完全的被武家、被突厥、被流民毁灭了!就算她面子上依然强撑着,可她知道那不过只是强弩之末而已!而这个情况谁都明白,只是没人点破而已。福王妃——换了以前的萧源,第一次见自己的时候,她敢用这么平等的态度对自己?像她这样庶妾,根本没有资格靠近自己。至于后面的谋害,除非她是想娘家灭族、福王国除、儿子没命,不然她连想都不敢想!以前的霍家就算是萧家的庶女都不敢肖想,可现在却任一个旁支嫡子光明正大的登门……这种一下子从云端狠狠摔到了地底感觉,真得很难受!萧源扯了扯嘴角,幸好自己两世为人,不然她就算不疯,恐怕也性情大变吧!说起来,唯一对自己态度不变的似乎只有梁肃了,三哥交朋友的眼光果然还是不错的。梁肃和许先生离开同安里的时候,已经快三更了,梁肃抬头望了望天色,抿了抿嘴,“许先生,你派人去打听下,萧家还有什么萧姑娘可以靠得住的长辈在。”“郎君,你要送萧姑娘回去?”许先生不可置信的问。“等打下应天,她也该回家了。”梁肃喃喃自语的说。“但是——”许先生以为梁肃会提亲的。梁肃心里苦笑,他何尝愿意让萧源离去,但如果萧公没死,哪怕再困难,他都愿意护着萧源,等萧公回来,然后光明正大的上门提亲,就算被赶他也不怕,一次不行,可以十次、二十次……但是萧公殉国了,如果他现在上门提亲,从霍大哥娶卢佩玉、卢家答应的那么顺利,就知道萧家人应该会答应的,但——这样的他和趁人之危的小人有什么区别?他说过没有人可以逼她做她不愿意做的事,当然也包括他自己。许先生欲言又止,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第二天,卢佩玉一反之前下午才来的习惯,早上就到了,还带了一副棋两小壶酒,“我陪你下棋、你陪我喝酒。”卢佩玉说,自从上次她醉醺醺的从萧源处回去后,霍行之就极少许她碰酒了,生怕她成一个酒鬼。“好。”萧源一笑,让丫鬟把地衣铺到窗口向阳处。突然门外响起了震天的吹锣打鼓的声音,萧源惊讶的挑眉,“这是什么声音?”明鸾街不是已经被隔离出来了吗?貌似霍渊手下只有少数几家高级武将家里才能住在这里的。卢佩玉也摇头不知。一个小丫鬟出去探了一会,进来笑道:“是有人娶亲呢!”“娶亲怎么早上就开始了?”卢佩玉很惊讶。练儿听到热闹的声音,可怜兮兮的拉着萧源的衣袖,“姑姑,我要去玩。”这些天他被许先生拘着整天练大字,不听话就挨板子,日子过得苦不堪言,难得许先生这几天忙,倒是便宜这小肉球。萧源见他可怜,将他搂在怀里亲了一口,“好,姑姑带你去阁楼上看热闹好不好?”许先生的严厉她也知道,但练儿是萧家未来的顶梁柱,必定要成长起来,一味的宠溺肯定不行,她狠不下心,就让别人来扮黑脸吧。这家里有一个小小的阁楼,开窗就能看见外面街上。“好!”练儿兴奋的跳了起来,此时锣鼓声越来越近,练儿着急的拉着萧源往阁楼跑,慌得丫鬟们忙在后面追,万一姑娘摔倒了怎么办?萧源随着练儿上了阁楼,才开窗,抬眼就见一名面如冠玉的新郎满脸笑容的骑着马,应付着前来贺喜的诸人。萧源看到那名新郎的时候,先是震惊诧异,紧接着又升起一股狂喜,怎么是他!他来徐州了,那么爹爹是不是也离开秦州了?“你认识那新郎?”卢佩玉问。萧源摇了摇头,又点点头,见卢佩玉一脸迷糊,“那是李家大郎君。”“哦,原来是他,难怪可以在明鸾街上娶亲。”卢佩玉说。“你知道他?”萧源追问。卢佩玉见她过分激动的表情,怔了怔,随即了然,对她轻轻的摇头,“元儿,李大郎君在突厥围城前,就被李将军送走了。他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到徐州的,秦州的事——他现在应该还不知道吧……”萧源期盼的目光黯淡了下去,“嗯。”她低低的应了一声。卢佩玉无声的握着她的手,“我们下去吧。”“好。”萧源没什么精神的应了,倒是双福不可置信的望着骑马走过的李大郎君,怎么可能!不是说李大郎和姑娘定亲了吗?怎么他现在另娶妻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