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浅有些愣了,继续问他:“说真的,你接下来到底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周浦深没有任何犹豫,他在钢丝床上侧过了身,整个人成侧卧伏,粗糙的毛毯将他从胸口到脚尖盖得严严实实,他朝里缩了缩,脸庞朝着墙壁,尽量把脸上那些狰狞的伤口藏在阴影里,“他想做什么我会帮他,他不想做什么我也会帮他挡住,我只要能陪着他,就够了。”
梁浅看着周浦深别别扭扭的动作,心知他是不想让岑路知道他伤得有多重,于是长叹一声:“我想也是,瞧你这个八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的的样子,我都替你觉得丢人。”
梁浅说这话,半是恨铁不成钢半也是真的,听证会那天周浦深从头顶到胸口都被窦怀叶好好地招呼过了,被扛回看守所时已经半是昏迷状态,鲜血染红了大半军服,结成了血痂。后勤兵怎么清理都清理不干净,无奈之下只能再给他换了一件新的。
陪审团瞧了这出戏,将行刑的权利交给了军部,可怜这伤患头上的伤还没好透,就又被拖进了审讯室结结实实地挨了三十鞭,即便梁浅已经交代过行刑时手脚轻些,可那皮质的鞭子足有三寸粗,结结实实地打在皮肉上,移开时便是一道红得发黑的印记。打完三十鞭,周浦深整块背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青青紫紫的伤痕渗着血丝横贯在白皙的皮肤上,触目惊心得让人头皮发麻。
可饶是如此,行刑时周浦深依旧一声都没吭,就那么老老实实地任人教训他。梁浅瞧这他那油盐不进的模样就心想,你好歹叫两声,叫了我也好有理由给你减刑啊。
可是没有。
周浦深就这样实实在在地用这一身的伤痕,堵住了元老院的嘴。
梁浅这边的门被人敲响了,他转身朝走廊看去,岑路正站在那里,眼光在忽明忽暗的月光中幽幽地望着这边,神色凝重。
梁浅已经不忍心再去看周浦深眼底那一瞬间迸发出的光,像是溺水的人发现了岸上扔下来的一根救命绳。
他摇了摇头,走出了审讯室。
岑路盯着周浦深慌张的脸,神色不辨喜怒。他不被允许进入周浦深所在的监禁室,只能透过整面的玻璃看他。幸好岑路此时也也没有与对面的人亲密接触的意思。
岑路的眼神略过周浦深裹着的那条脏兮兮的被子,冷眼瞧着他像个大姑娘似的将自己裹得一点空隙都不漏,只剩一双黑溜溜的眼。岑路忍不住叹了口气,拿起挂在墙壁上的电话:“被子这么脏,伤口感染了怎么办。”
周浦深闻言将被子朝下褪了褪,声音闷闷地从电话里传来:“我没事。这里冷,哥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他说的是实话,此刻正是倒春寒的时候,拘留所条件不比军舰大楼,再者被送来此处的多半也是穷凶极恶之徒,并不能享受暖气加身的待遇。外头的寒意慢慢地透过审讯室薄薄的墙壁渗透进来,渐渐地连两人说话间都开始呼出白气。
岑路不理他,只是不紧不慢地坐了下来:“怎么了不待见哥?我刚来你就要赶我走?”
周浦深急了,连忙辩解:“当然不是!哥能来我当然高兴,只是……”
只是,不想给你看见我这幅狼狈模样罢了。
后面半句周浦深当然说不出口,于是突然沉默下来,只是盯着岑路疲惫的神色,在心底干巴巴地着急。
岑路笑了,唇边挽起的弧度被月光点亮:“既然看见我高兴,就别赶我走了。我可是软磨硬泡才得了这个机会来看你,不陪够本怎么能走。”
这话说得有些轻浮,岑路平日我行我素惯了,并未意识到方才那番话的不妥之处,周浦深听了却慢慢红了耳根,也不再多言语。
“你不问我是怎么拿到许可的吗?”岑路有些不满意那人突然的沉默,急于告知自己为来见周浦深而编的理由。周浦深看出了他幼稚的想法,于是从善如流地问:“哥是怎么搞定那帮死脑筋的?”
岑路此刻也忘了维持方才的怨怼脸,带着些兴奋地炫耀自己的急中生智:“我说,我要给我的学生补习微积分,要不然他落下太多,跟不上班上进度。”
周浦深:“……他们答应了?”
“对啊,你不清楚,”岑路添油加醋地说,“帝工大把学生看得很重要,毕竟是老牌子,口碑可不能砸了。”
周浦深看着那人重新变得生动起来的脸,暗暗松了口气。他原本以为岑路是来兴师问罪的,毕竟在听证会时他没有领岑路的情,情愿挨这一身的皮肉之苦也不愿意他违背自己的良知。岑路是个品格高尚的人,硬让他违背自己的心意做事会让他难受,周浦深想到此处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这点他比谁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