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悟修一怔,他这一路甚是狼狈,司水的神力他用起来的确很不顺手,只是天上飞飞都频繁掉下来,云华倒还好,次次从天而降,田悟修都心甘情愿垫在下面做肉垫子,云华连根头发丝也没扯断,而田悟修自己则委实狼狈万状,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简直比凡人的叫花子看起来还凄惨,倒也难怪蓬莱仙君瞧不起他。
他不禁大为后悔,这十几年山中修行一直惫懒耍滑,不肯好好修炼,现在云华境况危急,自己却毫无办法,本来就被滚油煎得焦脆的心仿佛一瞬间就片片碎了,怔在原地,脸涨得通红,七窍却慢慢沁出血来。
蓬莱仙君万没料到自己颇有泄愤意味的讥诮之言竟说得田悟修这样大反应,分明是着了心魔的模样,他只是为云华不平,可没打算把云华喜欢的人给生生骂死,连忙一掌拍在田悟修胸前,口中低喝道:“去!”一股黑烟应声在田悟修心口炸开,逃也似的消散了。
田悟修原地摇晃了几下,扶住桌子勉力站住,望蓬莱仙君深深拜了几拜,道:“仙君,云华的神光在我身上,求您想个法子把神光抽出来,还给云华。”
蓬莱仙君望着他,目光中颇有几分玩味:“你寿限已到,在几日前就该是个死人了,如今还能活蹦乱跳,全赖云华的神光,若现在抽出来,你立时便死,因错过轮回,还会永世不得超生,这个结果你可想过?”
田悟修脸色发白:“几日前?是……冬月二十二么?”
“正是。”蓬莱仙君回答的很坦然。都这当口了,泄漏天机甚么的只怕已经没人去计较,“云华此举可说是一命换一命,你何德何能,让云华为你如此?”
田悟修先前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一直慌乱的心反倒沉静了下来:“云华对我如此,我又何惜自身,若能救得了云华,我便永世不得超生也没甚么。”他半跪下去,将云华垂下的手轻轻放回榻上,小心给他盖上被子,掖了掖被角,极轻极轻的抚摸了一下云华憔悴的脸,似乎在触碰一个易碎的珍宝,指尖微微颤抖,又满是留恋的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终于狠下心站起身,望着蓬莱仙君道,“仙君,请您施法,抽出我身上的神光,还给云华。”他犹豫了一下,又道,“不过,请您在云华醒来之后别提起我,若能想法子把关于我这部分记忆抹干净,我做鬼也感激你。”
一片死寂中,蓬莱仙君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也难怪云华看上你,你们俩一般的死心眼,好骗又好欺负。”
田悟修呆住。
蓬莱仙君笑道:“你放心罢,云华不会死。他是天生司水,身负天命,若不慎陨落,仙凡两界都会因此震荡不休,因此出生时,天君便各取了他一丝魂魄一丝司水之力一丝神光养在天宫的水池里,天宫水池不干,云华决计死不了。说起来,天君可说是云华亲爹,青华帝君不过是养父罢了,你见哪家养父要逼死儿子,老爹不出手救人的?只是惊动天帝,你便难逃干系。云华折腾半天无非是要救你一命,若你因此而死,云华的苦心就白费了,说不得,咱们还得从青华帝君身上想法子。”
顿了顿,他摸摸下巴上很不丰盈的胡子,又道:“说起来你有司水神光,大可以直闯蓬莱仙路,完全不需我帮忙,只是这仙路位置飘忽,很不好找,找到了还要我费力气打开入口,打开入口必然得罪那个小心眼的青华帝君。云华一封轻飘飘的信,便把我扯进这桩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里,实在不厚道。”
田悟修一颗心经历几番大起大落,碎成渣又捡起来粘上,粘上再被砸烂,砸烂了又捏巴捏巴勉强成型,此刻也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道:“可是云华与仙君有旧,当年也是与仙君一晤之后才去凡间与我相遇,若我咬死了这一切是仙君指使,仙君便一身是嘴也摘不干净了。”
蓬莱仙君气急:“怎能冤枉好人!是云华太蠢,身为上仙被你这个小道士用美食勾引得不管不顾,却与我何干?”说到美食两个字时,尽管努力掩饰,喉结依旧动了动,明显咽了口口水。
田悟修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这位仙君这么大绕圈子究竟所图为何,便道:“云华生来是纯仙,没吃过凡间美食,自然一吃便喜欢,又不像仙君见识广,像凡间的蒸羊羔、烧花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熏鸡、清蒸八宝猪、卤什锦、清拌鸭丝、锅烧鲤鱼、软炸里脊、熘鱼肚、醋熘肉片、烩三鲜、清蒸火腿、炝芦笋、炒肝尖、蜜丝山药、拔丝鲜桃、香酥鸡、锅烧海参、盐水肘花……仙君自然都吃过,至于甚么什锦豆腐、焖鸭掌、四喜丸子、樱桃肉、水晶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