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纷扬扬地飘了两天一夜,擦黑儿雪住了,午夜时分半个月亮悄悄地爬上来,院子里一片银亮。秀兰把炕烧得烙烫烫的,她还是多年的老习惯,脱得光溜溜的睡觉,德仁搂着她就像抱着一个暖烘烘的热水袋,那种舒坦、甜蜜、幸福的滋味,真是难以形容。秀兰枕着他的胳膊,搂着他的腰,怕他跑掉似的。借着院子里的亮光,可以看见秀兰睡得十分香甜,偶尔迷迷糊糊地呼唤一声“仁仁哥”,德仁凑近她轻轻地问着“兰兰,你喊哥哥干啥呀”,却没有了声音,倒发出了微微的鼾声……德仁望着这个在自己怀里安然酣睡的妹妹,心里涌起了阵阵波澜,她负担着沉重的劳动和家务,承受着比自己更大的压力,他必须千方百计地善待她才是。就这么想着,想着,德仁情不自禁地吻吻她的额头,吻吻她的脸蛋,吻吻她的嘴唇,秀兰实在太累了,依然睡得十分香甜……
德仁望望窗外,他怕睡过了头,耽误了观看雪原ri出的好时机。他几次爬起来,打开手电筒,照照柜上的双铃马蹄表……终于提前起床了。他悄悄地穿好衣服,轻轻地打开房门,走出大门,向着雪野走去。天还没有亮,朦胧的月光映照着莹莹的雪光,把个世界装扮得美妙极了。雪后的渭北,空气很冷,寒气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他摆动胳膊,迈开步子,踩着厚厚的积雪,向辽阔的雪野奔去……
他真的没有注意,也没有想到,对面会有一个人张开双臂,正向他奔来……结果,他们碰撞了,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了,而且对方不由分说地朝着他的脸蛋、嘴唇热吻着,双方呼出的热气白蒙蒙地搅在一起了。德仁不用看,凭感觉就知道这是泼辣大胆、肆意妄为的鸳鸯妹妹了。他急忙推开鸳鸯,朝对面跑去,紧紧地抱住了黄忠志:忠志,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你们已经早早地来到雪野里。这个鸳鸯,这个妹妹,真的太任xing了……
黄忠志却嘻嘻地笑了:呵呵,德仁哥,别不好意思了。鸳鸯跟我说过了,她说她要和你玩,前天下汽车以后她扑过去要拥抱你,却被红梅搂住了……在结婚以前鸳鸯就跟我说过,她喜欢你,你是她的干哥,就像亲哥哥一样。她说,你是她的初恋,你是她的梦中情人,即使和我结婚以后,她也忘不掉你,你在她的心中还占有一定的位置。
德仁面红耳赤,转身对鸳鸯语重心长的:鸳鸯,忠志是一个胸怀宽广的人,宰相肚里撑舟船,他应该是一个像宰相一样伟大的人物。他包容你,即使你这样任xing,他也能包容你,真是难得。鸳鸯,你应该有自知之明才对。
黄忠志认真的:德仁哥,莫要指责鸳鸯。我就喜欢鸳鸯的真诚、直率,有什么心事能够直截了当地对我说出来。如果她心里装着你,却不对我说,又得不到表露,时间长了反而会闷出毛病的。两个人在一起生活,就要心心相印,真情相对,其实我们的生活是非常和谐甜美的。
黄忠志愈是真诚,愈是宽容,德仁愈是不好意思,鸳鸯便得意地搂住黄忠志亲吻:还是忠志理解我,关心我,真是我的知心人。
这时,东方天际一片鱼肚白的背后,彩云正在酝酿、升腾,一会儿功夫,便把天空渲染成橘黄、橘红se的世界,红彤彤的太阳刚刚从高原上露出一点笑脸,鸳鸯便拍手欢呼着:旭ri元帅升帐了!
随着鸳鸯的欢呼声,红彤彤的旭ri从高原上一跃而出,迅速地升腾起来,把万道霞光撒向广阔的渭北雪原,于是皑皑白雪上便覆盖上一层橘红se的彩绸,果然是红妆素裹,分外妖娆。黄忠志坐在凳子上,画板放在腿上,鸳鸯调好颜料,黄忠志便信笔在纸上涂抹起来。德仁俯身看时,只见覆盖着白雪的高原,崛起雄伟的身姿,端的蜡象奔驰,银蛇舞动。高原上面是红彤彤的旭ri,se彩绚丽的朝霞,完全是一种令人十分兴奋的红红火火。画面中间公路旁的村舍,千树万树,梨花开放,而雪白的“梨花”上面,点染着斑斑红霞,迷人之极。一辆橘黄se公共汽车刚刚驶入画面,车顶覆盖的白雪也抹上红霞。德仁笑笑:现在时间尚早,公路上哪儿来的公共汽车?
黄忠志的画笔仍然不离画面:德仁哥,绘画和你们文学创作一样,实实虚虚,虚虚实实,时时需要来点艺术加工的。旭ri东升的景致是一天里最美妙的,朝霞的绚丽se彩更是瞬息万变,要是等到长途公共汽车过来,已是中午,早就没有早晨的光艳se彩了。
鸳鸯吃吃地笑着:忠志,你真老实,德仁哥啥不知道,人家是故意和你打岔呢。
德仁微微一笑:鸳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我又不是搞绘画的,哪有你那么聪明?
黄忠志默默无语,在画面下部的大片雪野上涂抹着红装。鸳鸯说:德仁哥,我来问你,这是一大片雪野,忠志为什么不涂抹成一大片橘红se呢?
德仁说:你这是明知故问嘛。
怎么是明知故问呢?
我来问你,一大片雪野难道像西安兴庆公园湖面那样水平?没有一点凹凸起伏吗?你看这田埂上,白雪掩盖不住的绿草,透露出chun天的气息。这雪野里偶尔钻出雪地的麦苗,是那样的碧绿。你想,在红妆素裹之外,再来些绿se,不是更加美丽迷人吗?
鸳鸯嫣然一笑:德仁哥,你是回答我的问题呢?还是在指导忠志绘画呢?
黄忠志笑笑:多谢德仁哥的指导。
德仁说:咳,我哪里是指导哇?其实忠志正是这样画的,我只是把忠志的写生具体描述一下罢了。
正在这时,远处一个红衣少女奔跑而来,就像雪野里一支燃烧的火焰。近了,近了,来的正是红梅,她把小嘴一撅:爸爸偏心,一个人偷偷地跑来看姑姑和叔叔写生,也不叫我一声。
德仁说:黎明时分,天气正冷,我没叫你。前天,你叔叔写生时,你不是说受不了冷冻,学不成美术吗?
红梅抱怨的:爸爸,人家只是随便说了句玩笑话,你就当真了。难道我学美术的决心,只是三分钟热情吗?要说对付寒冷,我有一套办法呢。
红梅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装在毛巾套里的热水袋,递给黄忠志:黄叔叔,快暖暖手再画。
黄忠志连声说着谢谢,双手抱着热水袋,塞在怀抱里,站起来跳了几跳:哎呀,我今天总算见识了渭北的寒冷了。我的两只手快要冻僵了,这幅画也画好了。
红梅拿起画板看着:哦,好一幅渭北雪原,红妆素裹,雄浑大气,江山多娇,这要是画成一幅油画,该有多么好看啊!
黄忠志忽然想起:德仁哥,你要一幅白桦树的油画,我画好了,一直等到放假,你也没有来。
德仁叹了口气:忙,一天到晚总是穷忙。教学忙,家务忙,虽有文学爱好,却一点也顾不上。有时候,有了一点感受,经过苦思冥想,开头、结尾、主要人物、故事情节都想好了,可是一提起笔来,乱糟糟的写不下去了。
黄忠志同情的:德仁哥,慢慢来吧。你刚恢复工作,生疏了的知识要复习,教学工作要搞好,家庭又分居两地,生活很不方便。你身边还有两个孩子,你是既当爹来又当娘,哪能照顾到方方面面呢?
年轻人的一番言语,通情达理,德仁听了,浮躁的心情渐渐地平静下来。他望望黄忠志,望望鸳鸯,望望红梅,毕竟是后生可畏,自己只有快马加鞭、迎头赶上了……
说话之间,太阳已经高高升起,强烈的阳光照耀在雪地上,反she的光芒刺人眼目,逼得人眯缝着眼睛不敢正视了。德仁叹息道:多亏你们来得早,看到了雪原ri出,通过写生,获得了“红妆素裹”的第一手素材。现在,虽然还是红妆素裹,毕竟和旭ri东升、红霞满天时的红妆素裹大不相同了。
于是,众人兴致勃勃地向村子走去,远眺公路时,仍然没有长途公共汽车的影子。鸳鸯笑笑:忠志,今天大雪封路,长途公共汽车恐怕已经停开了,你画上的这辆公共汽车可能真的成为虚构的了。
黄忠志说:虚构的,却是真实的,因为它是艺术作品所需要的。这样一幅辉煌的作品,应该有人的生命存在,汽车代表的就是人,是一个运动着的生命。
望着围绕村庄的许许多多树木,全是梨花盛开的景象,红梅说:黄叔叔,你的写生里虽然画了许多盖满白雪的树木,可那都是远景,没有气势。你看,村旁这些树木,粗壮挺拔,巍然屹立,白雪皑皑,梨花朵朵,一个个玉树临风,丰姿绰约,真值得你画一画哩。
黄忠志高兴地:红梅,你说得真好,就凭着你这种艺术鉴赏的目光,我也应该画一画这些丰姿绰约的树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