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甚是喜欢这类人。他觉得黄琴这个小姑娘很是“懂事儿”。工作上不马虎,很虚心,对人也热情,有时候客房人手不够,她也能搭把手。不矫情,也没那么多挑三挑四的毛病。正月十五那天,又是黄琴值班,老板给她发了个过节红包,连同那几天加薪。
这算特例了,老板也是看着黄琴顺眼,一时头脑发热就发了。
黄琴挑着快凌晨的时候接了。在这个接收时间上,其实她也是动了点小心思的。她觉得她这一年成长很多,工厂虽然相对封闭,但只要有人,大于两人,很多事也就随之而来。她不会欺负人,但人若欺负她,她也不是干吃干咽的主儿。骨子里很倔强,实际上心是很软的。
但娘从小教育她,吃亏就是吃福,只要别太戳到她心窝里,黄琴大部分时候是能忍了的。她没什么资本来支撑她,只是凭着两双手勤劳地养活着自己。
老板有次说,小姑娘你很踏实,若是有个好老师好好教教,你说不定能成点事。
黄琴正在苦练五笔输入法,对老板的赞赏从来都是含笑收纳。话多了招事非,她吃过一次亏便从此记住了。
成事干什么呢?黄琴说,当个小百姓挺好的。
老板说,你蛮有慧根的。老板信佛,拜了尼泊尔的一位法师。法师也是家传三代,一身红衣,人很年轻,戴着眼镜,黄琴看过老板和他的合照,看上去很斯文。老板在时,会放一段佛经音乐,同事都视若罔闻,有时也偷偷说老板这是强迫性地宣扬佛法。黄琴倒不讨厌,那佛音的确与她以前所听的不同,声音浑厚,会在周身形成一股气场。
这便是信则灵的境界了吧。
黄琴报了正月二十的烘焙班。学费不低,学期三个月。交了费,领了两套衣帽,又去办公室办临时的学生卡和饭卡。老师都很和蔼,字写得很是漂亮,黄琴还问了问有没有书法班,她是真想学啊。因为老师都是满腹经纶的样子,带着挥毫泼墨的气势。
结果肯定是没有,这不是农大的强项。但黄琴嘴甜起来糖度也很高,几个老师真得每人给她写了几个字。其中一位有了兴趣,当场给黄琴用毛笔写了一个大的“平”字。老师问黄琴想要什么字,黄琴就说了这个平字。
有人求福,有人求财,有人求姻缘,唯独黄琴觉得平安平淡平实才是她最想要,最值得追求的。
老师写完吹干了墨汁,盖了自己的红泥章,递给黄琴,黄琴双手弯低腰接过,给老师鞠躬,并大声地说了两遍“谢谢”。
另一个一直在旁边观摩的老师说,余老师今天这字可是渗进了道骨。
这个字黄琴当天就去裱了起来,一直带在身边。
黄琴离开后,农大有批学生从实验基地里出来,带着门禁的灯闪了闪蓝光,又关上。走在前头的是个子高挑的一个女孩,穿一件羊毛大衣,脖子上围了条兔毛的围脖,手上缠绕着几圈星珠,随着滑动不停地发出摩擦声。
女孩拿着记录本写了几笔,想起什么,回头去看,有一个人正慢吞吞地跟在队尾。
二人相继落后,超过他们的同学也都回过头笑,余铃,程涛,你们注意点影响啊。今天可是有几个老学究坐阵。
余铃抿嘴一笑,依然等齐了程涛,二人并肩走。
程涛有点感冒,整个人打不起精神。余铃将就他,步子也迈得极慢。
程涛,余铃说,这次实验我看比上次好,我拍了照片,一会传给你。
好,程涛答得没风度,连个谢字都没有。
你在看什么?余铃见程涛蜗牛似的速度基本停住了。
眼睛有点花,程涛说,他刚才看到一个红色的背影。
是不是进沙子了?刚才他们几个闹腾得厉害,差点还铲到我的手。我给你吹吹吧。余铃善解人意地把记录本夹在腋下,抬高了自己的脚。
不用,程涛一缩身子,随即又退了退。自己拿手背按了两下眼睑。
你也太不讲究,余铃低下头,略微失望的从自己包里拿出一包抽纸。
刚才做实验的手都没洗呢,多少细菌在上面啊。她抽出一张给程涛。
程涛没再拒绝,接过纸片,又象征性地在眼皮上擦了擦。再瞥头,那背影已经越过好远,转过大门。
程涛后来想过,这算不算是你在意我,我不在意你的戏码?他知道黄琴早不记得他就是程涛,也一直怕自己的条件够不上她。所以后来在描述这段岁月时,程涛很适时的,恰当地添砖加瓦,描红钩金。
黄琴与程涛是高中同学,两年二人未曾有什么交际。高中三个年级,每年级有八个班。程涛在一班,高三一班与二班是校重点培养对象。不管是走后门挤进来的,还是天赋异禀,老师一律都抓得很严格。黄琴在高二四班。四班与一班的建筑是在同一水平线上,可各方的关注度与重视度那真不是一个娘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