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上的钱超过一定数额时,黄琴也曾心潮骚动过,暗想着可以把他约出来,请他吃顿饭?帮自己谋划一下未来?那说些什么?怎么说?说她存点小钱,打算再学点什么技能?他会感兴趣吗?或者问他你喜欢黄桃罐头还是山楂罐头?我可以内部价买给你?她终没这勇气。
又半年后,同室的人会为了烫个什么发卷讨论半宿,或者买哪个色号的口红,有的已经大胆办了信用卡,因为工资是死的,每月不到日子不会发,而那些好看的,让人能目不转睛的衣服啊,首饰啊,总会出其不意地让人心动。
下铺的工友妆化得最好,能把眉毛画得细细的,像飞起来。她常说,城里人都骄傲得很,瞧不起我们。说我们土,我们哪里是土,我们只是本真。脱得干干净净,让他们试试?不外乎是外面这层皮。三分面七分包装,包装好了,都是他妈的大爷!
她的床头上,撂着厚厚的杂志,封面都是铜版纸,可以扇风还可以刮指甲。她对很多人耳熟能详,指着一人能说出祖宗两代。她把他们当成了榜样,有样学样,蜕变得极快。
黄琴更多的时候,和上铺的人能聊几句。二人相对话少。她去图书馆办了张卡,不想逛街的时候有了借口。图书馆的气氛真适合她啊。她想在自己喜欢的环境里徜徉多久就多久。
某天,下铺的工友搬走。走得悄悄的,没有告别。黄琴问上铺,摇摇头。不久前,她回得晚,开门闻见一身酒气,是下铺的工友,俊俏的一个人,又哭又骂:什么土鸡,我也是凤凰!她可能在外面耗尽了力气,回来已经体力不支,被几人扶上床,擦了个脸就睡死了。早上,谁也没提,出来混,给彼此留点余地是最起码的道德。黄琴开了窗,这一屋子的怨气瞬间就散了个精光。
说不定都能长木耳,炒一炒,也是盘好菜。
空着的铺位一直没安排人进来。上铺的工友就自动挪下来,把她的小夜灯也挪下来。小夜灯磕破了角,也不舍得扔。黄琴撕开一包妙脆角,工友仰起脸说,你不是读书吗?买零食的钱如果要全买了书,你现在也不住这地了。黄琴嚼完一个妙脆角,想想说,我将来肯定不住这地的。
工友把小夜灯倾向于自己。黄琴想提醒她你这样很快就老眼昏花了。想想她的志向,又知趣地闭了嘴。下铺的床脚不太平稳,垫了一页杂志,工友从铜版纸上撕的,那上面有行红色的大字: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吃着妙脆角的黄琴觉得此话甚是有理。
中午黄琴这组去食堂晚,因为采购的这批黄桃烂得不少。黄琴摘下口罩透透气,一边拿小刀利落地剜着烂肉,一边小声和身边的人嘀咕,我以后坚决不吃黄桃罐头。工友嗤了她一声:各行各业都有潜规则,你避也避不掉。老板还算有点良心,知道把烂的全削掉,若不削,用点药水处理一下,反正是罐头,你能尝得出来?
这么黑心,不怕断子绝孙?
嘘……
几人看看时间,簇拥着去了食堂。食堂正热闹,分成几堆。有一堆聚着打扑克,有一堆正在食堂门口的台球案子上瞎戳。戳得毫无章法,只要球落袋就算OK。
黄琴先去打饭,工友跟在她身后,看她的饭盒说,琴儿,你又吃土豆?有青鱼,你不来一条?
我嫌挑刺麻烦。主要是太油,她不喜欢。那鱼汤漂着一层油,她吃不下去。
那有蘑菇啊。她们的待遇是两菜,一荤一素,米饭馒头随意不限制。工友见黄琴基本上都吃素,觉得她真是太老实了。黄琴却挥挥手,听隔一桌的人在大声说什么。
工友胳膊肘捅了黄琴一下,黄琴见她吃鱼吃得有技巧,多看了一会。工友说,说你们屋呢。黄琴说,我们屋怎么了?闹鬼?工友笑,你听。
声音就从人堆里漏出来:人家这叫衣锦还厂,怎么,怕了?以前瞎眼没看出人能飞上高枝?
老头缺个儿子,她能生啊。
这不算正路吧?
正路?啥叫正路?那个鲁大师说了,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渐渐就有了路。
黄琴咳嗽着喷了一嘴饭。她觉得她真不是故意的,一粒米似乎还卡进了她鼻孔。她一边低头拿纸巾一边想笑。
所有人都转移了视线。
工友不得不说:那是笔名,大师本姓周。
黄琴赶紧喝了口紫菜汤往下压了压。她觉得食堂其实是个挺有乐的地方,她如果要写段子,每天来采集这么几段就好。
主讲的人见黄琴还在咳,直接把矛头指向她:看看这俩,说得是黄琴和工友,一眼就望到底,老实巴交走老路的人,浑身上下洋溢着丐帮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