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珠,将来圣上万一有那么一日,你说东宫会不会也将我的牌位从陛下的身边移走?”
她凝望着东宫的方向,这个地方终于又要迎来新主人了,子肖其父,阿姊与她虽面上和睦,但私下不知起过多少风波,真有那么一天,谁又说得准呢?
藏珠瞧皇后强颜欢笑的模样有些酸楚,低声向前道:“娘娘,其实东宫与您亦有血脉之亲,立皇长子总比立其他宫妃的儿子要好些。”
东宫非自己亲出,于她而言是一件可怕的事情,那意味着姨娘在府中可以盖过母亲的风头,她的儿子会成为苏家日后的主人,现在的皇后将来能不能入太庙与皇帝共享香火也全看阿姊之子的心情。
娘亲曾经对她说,“阿笙,我虽然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但你会是大唐的皇后,为苏氏带来无上的荣耀,我生下你,胜过你姨娘生下三个酒囊饭袋千万倍。”
可惜就是这么最后一点荣耀,也要如夕阳般陨落了。
椒房殿的灯火昏暗,她不喜欢熄了殿内所有烛火安眠,反而是留一盏宫灯放在帷幔外睡得更好些。
苏笙看不懂丈夫的心,他待自己从来都是有求必应,是天底下最谦和温柔的男子,但这样的宠爱并不妨碍他喜爱另外一个妩媚识趣的嫔妃,甚至圣上认为宠爱皇后的姐姐是一件会令皇后高兴的事情。
帷幔外忽然传来一阵熟识的香气,苏笙有些震惊,那是天子惯用的龙脑香,一旦沾染,经久不散。
“圣上,您怎么到这里来了?”她撑起身子掀了遮光的素月纱,掩不住自己的震惊,“内侍监说您往承恩殿安寝,我才早早歇下的。”
“既然梓潼这里不欢迎朕,朕再往承恩殿去便是。”圣上作势要走,苏笙慌忙拉住了他的衣袖,“圣上……”
他眉眼温柔:“梓潼,你要我走吗?”
她摇了摇头,眼泪簌簌而下,“臣妾希望圣上留下来。”
皇帝不来就不来了,何必要来了再走,要是他半夜再从椒房殿走出去,明日请安,恐怕阿姊还要来看她的笑话。
皇帝应该是在承恩殿沐浴过了,身上的酒气早已消散,也没有淑妃喜欢的苏合香味,他环住只穿了单薄寝衣的皇后,轻轻咬了一口她的颈侧,“梓潼多虑了,朕不过是去陪贵妃说几句话,今日册封太子,朕该到你宫中的。”
苏笙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话,还要沐浴之后才能和淑妃讲,承受天子的雨露恩泽是皇后应尽的职责,也是六宫艳羡的荣宠,但她此刻没有这份心思,“圣上今日辛苦,臣妾叫人取安息香来点上,您明日还有大朝,不能耽误的。”
圣上却说不必,将帷幔重新掩好,“就是再累,疼爱梓潼的力气朕还是有的,皇后不想朕吗?”
他动作起来依旧不疾不徐,感叹她身上的好处,“阿笙身上的香气可真妙,淑妃虽有风情,但亦不及梓潼动人。”
她不想,她一点也不想,苏笙宁愿没有这样的恩宠,也不要他在这里评判孰优孰劣。但只要圣上起了兴致,她根本推拒不了。
…
梦境带来的虚幻感逐渐消失,苏笙的呼吸从平缓到急促,最终归于绵长。
夜色深沉,她又嗅到了与梦中相似的酒气,她逐渐睁开迷蒙的双眼,敲了几下额头,想缓解一番宿醉带来的痛楚,身边没有什么皇帝,只有瑞龙脑的香气,仍旧是她一个人睡在床上。
原来又是一场不怎么愉快的春梦,苏笙松了口气,每次姑姑给她喂了药之后,她都容易做这样的梦,刚开始还有些害怕,可到后来也就见怪不怪了。
不过这梦实在是有些大不敬,佛光王即位不过两年,如今还好好地端坐在太极殿,在她的梦里居然变成了先帝,而现在的太子李贏却当了皇帝,她一个还未过门的太子妃竟然成了皇后,连着她的姐姐都变成了苏淑妃。
她自问没有迫切想母仪天下的野心,但饮酒之后却做了这样可怕的噩梦,要是叫旁人知道可不得了。
额头微烫,身上也因为汗湿添了些凉意,酒气上涌是一件让人很不舒服的事情,苏笙并不喜欢喝酒,也没什么酒量,然而那酒是太子今日午间亲自斟给她的,她不能不喝。
武敬二年五月十二日,东宫苏孺人之子弥月礼,锦绣殿英宗贵妃遣了苏家四娘子往东宫送贺礼。
这是圣上御极以后,宫内第一次有婴儿的啼哭,算是一桩大喜事,虽然是庶子,但无论圣上还是太子都对这个孩子极为重视,太极殿赏赐给苏孺人的金银器物只比太子嫡子的份例削了三分,太子又奏请将苏孺人从正六品的昭训升为正三品的良娣,显然对苏氏还是很喜欢的。
苏笙自觉身份尴尬,圣上两年前逼宫时随口将她指给了殿下,过后似乎又忘记了这桩事情,不曾派人到苏家下聘,苏家却也不敢将她许给别人,只好放在苏贵妃身边养着,先帝在世时,贵妃宠冠后宫,有她教诲苏笙,即便是陛下日后想要反悔,苏家也不至于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能将女儿嫁给权贵。
纵然太子待她温和可亲,但她没有准太子妃的名分,见了庶姐还要行礼,这场宴席也十分难捱,她拘谨地饮过几杯酒,按例对皇长子夸赞了一通,献上姑母送来的贺礼,才算是她不辱使命。
殿下是个极风雅的男子,东宫宴会结束后还留了一些宗亲贵女在宫中赏玩新开的牡丹,笑着拿出他画好的牡丹图让自己在上面题诗,这是英国公温家从洛阳派人运过来的名品,花色艳丽,唯有宫中和太子住处有寥寥几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