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青想要一双红色小皮鞋,她不敢直说,怯怯地旁敲侧击。我冷笑,一个耳光抽过去。我不是你爸爸妈妈,我也没有能力照顾你各项合理或是不合理的需求,我只是姐姐,我刚毕业,我能给你一日三餐已经很费劲了。
任青站在胡同里大声啜泣。我说,你不把被抢走的钱要回来,你就走吧,我没有那么多钱同时养着你跟你那群不学好的同学。晚上八点多,她回来了,手里攥着三块钱,脸上全是被挠出来的血印子。没过多久,有家长找上门,跟来的两个孩子脑袋上都包着绷带,说是让板砖给拍了。我看着躲在我身后的任青,满意地笑了。这个世界,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我希望任青看到那两个哇哇大哭外强中干的小子能理解我的意思。
我穿着地摊上淘回来的廉价正装磕磕巴巴地用英语回答面试官的问题,临走,她说,麻烦去外面拿跟拖把把地上的泥脚印拖一下。
流火七月,我像条流浪狗一样蹲在路边,我从没有想过毕业后找不到工作怎么办。
有个年轻英俊的警察说,朵朵,你需要钱尽可以来找我,不要再做偷鸡摸狗的事,不好看。我手里拎着刚刚趁着菜市场收摊低价买回来的两棵白菜,低头在地上找树枝,想抽他。
今天下车的时候,一不留神五体投地,我爬起来,在一片不算恶意的笑声里耷拉着脑袋灰溜溜地走了。
我带着任青走在市中心红砖路上,我指着前面一排罩着绿色隔离网的粗胚楼,问,你看见前面的房子了没?她说,看见了。我问,喜欢么?想不想长大以后从这样干净漂亮的小楼里嫁出去?她说,想。她问,姐你找到工作了?我点点头,她高兴地咧着嘴巴笑,十三岁的孩子模样,傻乎乎的。
年轻警察的母亲找到我说让我带着我妹妹有多远滚多远,她家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毁在我手里她就跟我拼命。我开门直接就给她轰出去了,心说我家还轮不到你撒野。关门转身时猝不及防摔倒在地上,我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心说幸好没给她看到,不然就灭了气势。
我静悄悄地坐在任青床边,看着她平静的睡脸,我真恨她,我的生命不长,全都蹉跎到她身上了,她真以为她是我妹妹啊,这么理直气壮地拖累我……
我一路哭进梦里,觉得我这一生糟糕得没法儿回头看。
我打了任青一顿,我说你这么没用,我还能指望你什么,你去把煤气打开门窗关上……死了干净。
任青在医生面前嚎啕大哭,一定要人家再重新给我检查一遍,我冷眼看着,心想,以后没有我,看你还能指望谁。
我看到她懦弱地模样就讨厌,只会哭……
她的同学跟在我后面学我走路,一脚高一脚低,偶尔划两道弧线,她看见了,转身就是一板儿砖,虽然没砸着人,但是吓我一跳,我想我得告诉她,下手太重会出事儿的……以后她再出事儿,没有人能给她兜着了。
今天复健师带来一个很奇怪的人,他说愿意支付我所有的医疗费还有任青直到大学毕业的学费。我刻薄地问他是不是精神病院跑出来,他说不是,给了我一张银行卡,我心安理得地就收了。天上掉一次馅饼并且正好掉进我嘴里也不容易。
我大汗淋漓地从复健室出来看到任青又在抹眼泪。我真是非常非常讨厌她这副天要塌了的窝囊样儿。
我问,任青,你为什么不要人家送来的棉被。她说,我们家的棉被都好好的,再说我也不冷。她整天咳嗽,三不五时感冒她说她不冷。我冷眼看着她,心说,你早就没有挑肥拣瘦的资格了,无谓的自尊心趁早丢掉最好。
任青把一包瑞士糖重重放在我面前,一双大眼睛红通通的,像头被撅了个跟头的小牛。我撇撇嘴巴,说,两年前,我口袋里只剩下二十三块要替你偷价值八十多的维生素时,差不多也是你今天的心情,我让警察众目睽睽下带走都没说什么,你委屈?
任青关在房间里哭,我靠着墙站着,心里微微有些酸。我走后,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你一个了,没有人可以给你依靠,以后你会碰到很多事情,你甚至可能穷困到三餐不济……而我只是要你即使靠偷的,也要活下去……
银盘似的圆月静静悬挂中天,整个住院部中庭一片朦胧。田藤静静趴在走廊的栏杆上,伶仃的背影依稀仿佛是大年初二早上的任青。
任青拿着护士给的温度计低头走过中庭,田藤目不转睛看她,嘴角微扬。她的手机在手心轻轻震动,田藤低头去看,十三位数字,并未被存档,是韩铮的号码。他几分犹豫接通来电。
“我是韩铮,田藤在你那里没有?他妈说他还没有回去。”
田藤顿了顿,“什么事?”
“我x,怎么是你?你赶紧回来!赵妍祖宗说你要是不回来她就不回家!”
“……跟她说我不回去。”
田藤话音刚落,韩铮旁边的女生就开始大叫,因为醉酒,吐字不太清楚,“田藤,你为什么用任青的手机!我不相信她的手机凑巧落你那里!你们是不是还在一起?这么晚了是不是还在一起?!”
田藤冷声道:“我是还跟她在一起,你想怎么样?”
“你让她接电话!让那个没皮没脸的女生接电话!任青你给我接电话!”
田藤果断挂断,有点瞧不上这个肆意的女生。韩铮总说他是个不容易取悦的人,他大约真是。但是他并不因此认为跟赵妍之间的问题出在自己身上。诚然,赵妍从小到大一直是个光彩夺目的女生。如果她愿意认真听听他的拒绝,他们不至于闹到如今的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