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曼睩本身长的很可爱,一双水亮的黑眼睛,安静的时候显得婉约,说话的时候又显得大方热情。长髮斜刘海很少女,鼻子精緻小巧,嘴唇的形状也是娇俏甜美的类型。美中不足的是,二月份跟随远亲去耶路撒冷的考古营地,皮肤晒黑了好多,她缕着刘海想,不如之前白了呢,不知无心他介不介意。但另一方面,一个月的营地生活结束之后,她瘦了足足八磅!对于并不高挑的她身材仿佛一下子修长挺拔了不少,君曼睩高兴地又蹦了蹦。
……无心。
她的面色是是少女才有的润红,眼角含笑,把准备好的衣服铺到床上,打开衣柜。可惜啊,不能穿着这身衣服去探病。她找出一件衣角画着白色山茶花的淡蓝T恤,又随手翻出一条牛仔裤……算了,还是穿长裙吧,她换上一条亚麻白色半长摆的裙子,探望长辈终归是淑女些比较保险。穿戴完毕之后,她对着镜子确认无误,这样应该可以了,真是单纯又清新。
将舞会衣装整理好装进盒子塞进口袋,君曼睩匆匆跑下楼。父亲想必已经在等自己了。
拖鞋在楼梯上奏起一串慌忙凌乱的响声。君曼睩皱着眉头忍耐这阵声响,她实不该如此慌张,今天是舞会的日子啊!大家准备了一个多礼拜,她早就一遍又一遍地预想今日的情景。尽管九月之后她和无心还会在一所学校,可他们未必就一个班了,即便还在一个班,他们也未必总选同样的课,总还能坐前后桌啊。一通下楼的功夫,君曼睩的心情已经从欣喜激动变成略带伤感。她是多么想和刀无心跳一支舞,哪怕刀无心永远也不知道自己喜欢过他。
君曼睩沖下楼,父亲已经发动汽车在门口等她。她把口袋往沙发上一甩,绕道奔进厨房,抱住正在冰箱边归置物品的母亲的腰。“终于到今天了!”画画是一件特别适合掩人耳目的活动,她对着马赛克的照片,一上午却都在想另外一个人。母亲被她撞了一下,转过身抚摸她柔亮的黑头发,“你父亲在等你呢。”君凤卿等人从来都不按喇叭。“我知道。他还什么也不知道呢!”母亲听后不禁莞尔。
君曼睩钻进汽车后座,把衣服放在一个稳当的地方。最迟五点就要到学校了。那身衣服自己从来都没敢穿过,不知道别人认为好不好看。汽车行驶,她没有在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六月的洛杉矶,太阳底下一切都发着光,马路,院子的白墙,棕榈树大掌似的绿叶仿佛在柔风里和她友善地招手。
怎么这么快就到毕业了呢?音响里播放着的是一首安静的钢琴曲,于是君曼睩应景地回忆起这两年来遇见刀无心的点点滴滴。刀无心是转校生,八年级的时候才转到君曼睩班上,坐在君曼睩前面,因为爱好相近,他们很快就聊得来了。然后在有一段时间内,他们参加戏剧社参演同一部话剧、一起去展览馆或者互借藏书。她把在两年内发生的许许多多小事集中在几个念头的回忆里,事实上他们并没有在学校之外过于频繁的联络过。尤其是上了九年级之后,刀无心和她说话好像突然少很多,君曼睩以为刀无心是因为什么原因讨厌自己,也不敢张口明问,只好小心翼翼地与他不情愿地保持同学的距离。他们好像一下子连普通朋友也说不上了。
若不是刀无心对她如此冷淡,君曼睩也不会如此忧郁,若非她如此忧郁,也不会参加到耶路撒冷的考古营活动。她想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散散心。父母都有点担忧,但君曼睩本人的毅然决然加上世伯公孙夺锋的照顾,总算勉勉强强让她去了。
最后一天了,如果今天刀无心还是对自己冷冷淡淡,那她只有努力去放弃这段单相思了。母亲观察自己这几个月的反应,十有八九已经猜到了自己的心思。父亲,她盯着前面的司机看了看,什么也不知道。大伯,也什么也不知道。如果他们知道了,君曼睩咽了一口唾沫,灵动水润的眼睛转向窗外,阳光照的她的脸色十分明润。父亲么,一向是很疼自己的;大伯……他最好还是不要知道。
君曼睩的父亲和大伯并不是有血缘的兄弟,只不过从中学时代认识交情很深便以兄弟相称了。她刚记事的时候,父亲还是天都的合伙人,天都是大伯的企业。等她稍大一点父亲就脱离天都在一个非营利组织里任事了,他们的关系依然很好,只不过志向不同。父亲君凤卿总能把人当好人,不论对方贫穷富贵,他总能找出那人值得肯定的一面,因为在他看来,一个人的本质就是他所能表现出的最善良的一面。而大伯罗喉不这么想。
她还记得好几年前当自己年龄尚小,大伯在聚餐时和她说的一句话,“曼睩,这个世界上只有你父母是真心对你好的,还有你大伯,剩下的人再也没有了。”她小的时候缺规矩,大伯的声音沉厚好听,听这句话时她正蹲在椅子上用叉子碾方糖,没有太留心。方糖因为受力不均蹦到地上,她才意识到大伯刚刚好像说了什么重要的话,不知如何表示,便抬头欲请示母亲。当时只记得母亲的表情怪怪的,眼皮立的挺僵硬。现在想来是惊讶与尴尬并存。
……
“难怪你大伯这么多年都不结婚,当初我和你爸认识的时候他就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他比其他人帅,还比那些人有本事!”
过后提及那句话的时候,君曼睩正在盯着电视啃零食,母亲看她心不在焉也没再往下解释。
……
大伯的话本该令她受宠若惊,可是等君曼睩长大,尤其是喜欢上刀无心之后,想起来就隐隐觉得不舒服。不能让他知道无心的事!他会刁难他的。尽管君曼睩觉得刀无心什么都很好,有礼貌有教养有见识有正义感而且为人豁达会为别人着想……除了有时不理自己之外,他刀无心对君曼睩而言就是完美。她本该对刀无心信心十足,可是一想起自己的大伯心里又空荡荡地没了着落。总之,她下定决心不和大伯提起这件事。
“曼睩,你有多久没见你大伯了?”
在她矛盾之时,父亲柔和话音传来,就快到医院了。“一两年了吧。”上次是在……她将思绪又拉回现实,都这么久了,小时候好像经常见的。
“你大伯最近身体不太好,几家也就没经常聚一聚了。”
“心脏病?”
“对。他一直……太累了。”汽车转了几个弯,他们已经能够看见那几座白色的医院建筑了。
君曼睩理了理自己的长髮。“爸,您应该劝劝大伯,他不用那么累的。”他那么有钱。
沉默了一会,君凤卿在停车场找寻车位。“我劝不如你劝,他一向最疼你。你以为我没说过?”
如果有一位元大伯母,或许很多事都会不一样了,君曼睩想。为什么大伯一直没结婚,这个问题她曾经不止一次地问过父亲,却始终没有在家里公开讨论过,他的父母言传身教告诉她不要讨论别人的私事。慢慢地,君曼睩自己也悟出些道理,大致是找一个配得上大伯的人太难了。
车停稳了。君曼睩依依不捨地和她的舞会衣服告别,跟着父亲进了医院。她对医院说不上喜欢讨厌,因为很少生病也极少来,大概只有些陌生感而已。父亲领着她进了一个人特别少的病区,脚步在空旷整洁的楼道里迴响。楼道很长,因为两边没有什么物什,回声很清楚,也空落落的,君曼睩觉得那声音仿佛是在她心里回荡,不禁加快脚步,走的离父亲又近了些。白色柔软的裙摆飘起,医院里的温度比外面低了不少,走路带起的风吹的她的小腿凉凉的。
她感到现在有些怕大伯,尽管自己只是父亲的跟班而已。在这清冷的楼道里,她明白自己有一点紧张。小时候,君曼睩是一个有些无法无天的孩子,万千宠爱集一身。明明不是多讨喜的性格,家里人都特别喜欢她,包括大伯。只要是大伯在场,即便是母亲也不会恶言管教自己,当初是何等得意。可是后来,后来,也许是知道大伯是个唿风唤雨的人物,也许是由于他不善于温婉和蔼的言语,也许是因为自己年龄的增长,也可能只是不经常见面……她对大伯萌生出一点惧怕。这种怕究竟是单纯的怕还是掺杂了敬的成分,她不知道,但总之是不能像小时候感觉那么亲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