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罗喉沉默了,他也靠在床头,坐在黄泉旁边,没有看黄泉,两眼望向前方却不在观察任何事物,像是在认真的思考着什么。长直的金发垂落在他的锁骨处,钻进他宽松的睡袍。“你认为,我对你不放手,是因为这个原因。实在太可笑了。这是我目前为止听到的最荒唐、也是最愚蠢的推理。你的头脑实在不该用在这个地方,黄泉。”他说的又沉定又嚣张,字句之中裹挟着怒意,像灼热跳荡的火苗。“这也是你一直拒绝我的原因?”缓了缓胸中的不快,罗喉又说道。
黄泉没有办法立刻回答是或者不是。因为他从罗喉的话中听到了意料之中的骄傲,但也发觉了他意料之外的悲哀,甚至哀痛。他被这股深沉的悲哀震慑了,为之包裹、为之心悸、为之动摇、为之开始追问自己是不是想错了。“不是。”他扶住额头叹气道。
“那又是什么?”他转过头盯紧黄泉的侧面。
垂下头。在挣扎是否要将心底隐秘的事拉出来公之于众,黄泉不想开口。罗喉给他时间,但强迫他说出答案,“为什么,夜麟?”黄泉闭上眼睛,他的后头哽咽了一下,“因为在分开的几年里,我发现在大学里你和我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施舍而已。”他又有了勇气面对罗喉,“别再自欺欺人了,罗喉。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闻言,罗喉的嘴角有些抽动,“多好听的说辞啊,黄泉。”起身打量着身旁的人,对方白皙的脸神色漠然,面对着自己,那表情好像是在看一个即将接受审判的人。可是在罗喉心里,该受审的不是自己,而是黄泉。“你把我看错了,却反说我是欺骗你。你捏造出来的、对自己的谎言还真是……要命的蛊惑人心。”他充满不屑地哼了一声。
“这句话,我一字不动地回敬给你。”黄泉冷下脸。可是一年多来,每接近一点罗喉,他又觉得自己把持不住自己。
黄泉不明白他自己。
“即使是最有同情心的人也不会做出那样的施舍。这么幼稚的想法,我真惊讶你也想的出来。”他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不禁拾起黄泉垂落在枕上的发梢,夹在指间玩弄。见黄泉抿住唇看着自己,罗喉感到气血上涌,一把将黄泉拽到怀里强吻他,啮啃他柔软的唇瓣。
即将发生的事黄泉不用思考也很清楚。撕裂的苦痛像电流一般迅速传遍全身,他的双手在罗喉的脖子和肩井抓出淤血的痕迹。他用尽所有的意志去抵御施加到身体上的疼痛。罗喉的啜吻落在黄泉被咬的出血的嘴唇和白皙的皮肤上,顶灯照亮了罗喉英挺的鼻梁、额头和那双具有侵略性和占有欲的眼睛。
出于爱而被做的事情,其发生总是超越了善与恶。这场情事已经不可避免,不可中止。
疼痛遣散了黄泉的一切思考,消磨着他的意识,他甚至没有去恨罗喉。直到快感的到来将这一切转化,久未享受过的高潮波卷着他,摇荡着他,飘散了他所有的顾虑和矜持,只感到被满足和释放的快乐。抑制不住地,他已经不是他自己了。
“罗…喉……”
细碎柔软的音节无意识地从他的口中溢出,将整个事件改变了性质。
这个名字会让他再一次坠入自己的命运。
结束之后,他们对卧着。罗喉的眼神深邃的仿佛要挖出对方的灵魂,可是一点也没有情人之间的温柔。他因黄泉感到痛心。明明,他可以看见黄泉与他对视时的寻觅和默契,他知道自己的吸引力对于黄泉来说是致命的。黄泉依然对自己有感情。这种情况下,用占有一个人肉体的方法去唤醒一个人的灵魂在罗喉看来也许笨拙,却绝不卑鄙。
“还是这就是你想要的么,罗喉?”黄泉弯起嘴角,他十分疲惫,却还是支撑着要把一些事情说清楚。他知道他激怒了罗喉,可是黄泉始终认为他是正确的。他不是不爱罗喉,只是无法接受罗喉那样的爱。
见黄泉疲惫的神情,他将他拉到怀里。可是黄泉用手掌隔开他。
“你究竟想要什么,罗喉?”他又问了,这回几乎是有气无力。
罗喉把他的手拿开,“我只是想让我们回到从前。”
自从他们相遇以来,罗喉从未怀疑过自己对黄泉的感情,他们们像从前的确很要好,所以他的骄傲、他的惯性使他无法理解黄泉的拒绝。六年前,他离开了千沧,离开了夜麟,虽然有些舍不得,但是罗喉也不觉得有任何亏欠他的地方。这,就是他们矛盾的根源:夜麟留给罗喉的是优越感和天真浪漫的回忆,而罗喉留给夜麟的是无望无际的在孤独中的回忆与等待。而真正使黄泉痛苦的不是罗喉自毕业后再无音讯,不是他终于想清楚罗喉对自己的感情和自己付出的感情在质与量上都是不对等的,而是黄泉发现自那以后他已不敢再爱任何人,包括罗喉。
他为一种已被封尘的、野蛮的、无知的、莽撞的、自私的爱牺牲了对其他一切人的爱。
黄泉为自己生活的麻木而痛苦,而这罪魁就是罗喉。可是他又无法憎恨罗喉,对罗喉,与其说是恨,倒不如说是……惧怕。惧怕再一次爱上罗喉,再一次受伤害。这些年的成长使他变得精明而功利,再也回不到二十岁时为了心中所谓的爱情、为一个过程对结果、对阻挠、对反对的一切视若无睹弃之不顾的年龄了。
罗喉一再询问黄泉拒绝他的理由,真的原因就是:黄泉惧怕爱上罗喉所受的伤害。
※
四个月中,所有的事情都在以罗喉计划的最理想的方案进行。通过多次融资他成为了御武实际的最大的股东,管理层已经被他的权力渗透,而被披露的有关御武集团现任董事长的不利消息和无法掩饰的疾病使邪天御武的声望每况愈下,令罗喉盼到合适的时机。
他从顶楼终于一步迈上了天台,在没有什么可以阻碍他的手脚和视野。其他的经理人在走到罗喉现有的位置时面对巨额的薪资和名副其实的权利都会放弃在上一步的野心,或者年龄的高迈已经让他们对更奢侈的享受力不从心所以无力追求。可是罗喉两者皆非。邪天御武的存在像一片碍眼的阴云,没有真实的压力却不符合他的构想,挡在了他远望的视线之间。
在那场发生变革的股东大会的第二天,黄泉作为分析师对股东说明情况并且对该公司股票做了乐观的估计。
一切都在罗喉的掌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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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认为你别帮了我一个大忙,黄泉?在你向我讨人情的时候我是不是该稍微客气一下?”
“不客气。”黄泉潇洒地偏头冲向他强调重点,“我只是想提醒你这次的风险有多大。”
新办公室里,罗喉翘着腿坐在高背椅上,他的身子向一侧微微倾斜着,右手的肘部抵在转椅扶手上,两指毫不着力地摸着下巴。“不可能失败。凤卿他们一直在帮我。”上午的阳光穿透他金色的垂发。黑色的眼睛锐利有神,那种眼睛的颜色不是乌黑清亮也不是浓暗污浊,而是深邃的如不曾搅动探底的海水,容纳一切、洞察一切。仿佛可以抓住人的灵魂任自己随意审度。
“庆功会已经开过了,有什么感谢的话轮不到现在跟我说。”他微笑着坐在对面,对年冬天的肺病拖了一个半月的时间。他没有停止工作,所以病情一直延误着,到今年四月份虽然已经痊愈,但他还是消瘦了不少。
“在Koepel工作多久了?”罗喉直接开启了新话题,但听他的语气似是构想已久。
“三年八个月。”
“在投行再做下去没意思。有没有考虑过换一行?”
“有人请我去当会计,但是我不喜欢加减法。你有什么更好的提议?”
“到我这边来,投资官。”他亮出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