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同情他。
然而出于同情爱一个人,并非真正爱他。只是享受着落差对比而来的优越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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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师问罗后毕业以后的打算,罗喉回答说出国。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世道是第三次问他毕业之后的想法。这个五十岁左右治学严谨但永远衣衫不整的教授希望罗喉能做他的研究生,但是这所学校根本留不住他。
大学的最后一年里,罗喉还是去听K教授的哲学课。他今天坐在中间偏后的座位上,挨着窗户。天气冷极了,一百来号人凑到一块才有了些暖意,窗子上结出了白白的水雾,越来越浓。于是罗喉不无惊讶地发现,窗子上写着自己的名字:罗喉、罗喉、罗喉、罗喉。潦草得几乎不可辨认,很多个自己的名字写在玻璃上。罗喉不动声色地将白雾和印在雾色上的名字抹掉了,看见窗外颜色苍绿的草坪和叶子早已落光的梧桐树。
玻璃每天都会被擦拭。教学楼门口贴着本周内所有教室的课程编排。302教室,上午只有货币银行学三节,罗喉知道,那是金融系二年级的专业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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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里校医院冷清得像停尸房,几乎见不到一个活人。昏暗的壁灯射出惨白的光,不均匀的照着老楼高而窄的楼道,将楼内显得更加阴森。冷飕飕的风像幽灵一样在楼道内来回穿梭。罗喉坐在内科科室外的椅子上等待,肺里的空气灼燥地燃烧着,两眼胀涩,头脑混沌。现在没有内科医生值班,他必须再等一个小时。
他是睡到今天下午才发现自己发烧的。发烧的原因是恐怕是昨晚开了窗着了凉。外什么要打开窗子呢?因为他想透透外面新鲜的空气。而他又为什么想要透透气呢?
因为他的父亲死了。
葬礼结束后律师才通知他这件事。
罗喉感到很虚弱,他一闭上眼就想睡觉,可又无法真正进入睡眠,只是陷入一种非梦非醒的状态,脑袋里全是从前的事,越想越远,杳无尽头,像是一群突然被释放的囚犯不请自来了一样。他不知道这是因为父亲的死还是因为生病,但为此他不愿闭上眼了。
右手边墙上的挂钟指向17:06,转角处由门口射来的光线已经非常暗了。一个医生从换药室出来,走进自己的科室,又出来去换药室。一秒钟、一分钟、一刻钟、一个小时……罗喉不想在运用分辨时间长短的能力,他感到麻木。又过了一段时间,有一个女孩子自己推着轮椅过来,停在了外科科室的门口不动了。
然后一个人影走向那女孩,把挂号本什么的给了她,这个人是夜麟。夜麟自然也看到了罗喉。
“我没事。”罗喉拦住了夜麟伸过来探向自己额头的手,声音沙哑。于是夜麟坐到他身边。“留在这有事吗?”他又问。
夜麟无语,但也不想走。他知道自己来的非常不是时候。正当两人沉默之际,从几米外传来一个女孩子的抽泣声,阴阴恻恻,凄凄惨惨地回荡在冰冷死寂的楼道里。
“她怎么了?”罗喉偏过头问。
“从楼梯上跌下来,走不了了。我只是把她背到这来而已。”断断续续的哭声像是在抽人心头的血,把这个地方变成了鬼门关。每个人心里都怀揣着一段心事,“疼吗?”夜麟问那女生。
那女孩的大脑原先正一片空白,她动了动自己的右脚,“不动不疼。”
“那你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