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卫国回来的时候,看到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院子,差点以为自己进错了地方,站在门口愣了好半晌才敢进门。
夏迎正在用水桶从井里打水,一脚踩在井沿的石头上,弯着腰吃力地拽绳子,咬着牙脸憋得通红。
傍晚的阳光洒在身上,扎着俩小揪揪的夏迎染了层红晕,嫩生生的,咬牙拎水的样子让夏卫国既欣慰又心疼。
夏卫国是跟着爹妈在二十多年前逃荒过来的,老两口为了能有个吃住的地儿,成天里没日没夜地垦荒,好不容易土房子搭好了,地也垦了两亩,人却累垮了,没过几年就走了。
夏迎妈刚生下夏迎三天就没了,老夏家是外来户,人丁不兴旺,老早的时候夏卫国爹妈撒手去了,夏迎的家婆家公一家子都是重男轻女的货,见生的是女孩儿,除了刚出生时来瞅了眼就再没来过了。
可怜夏迎,没娘疼,没爷奶疼,这辈子就他一个孤零零的亲人。
在整个大坝乡,谁家半大孩子不得天天干活?割猪草、喂鸡、去田里捡麦粒儿,啥活不干?
可就他夏卫国心疼闺女,宁可自己累点,也不愿意夏迎干粗活。
久而久之,这闺女慢慢就变得娇气起来,爱耍脾气不讲理,只要一点事儿不如愿就绝食,夏卫国愁了好几年,明里暗里也训过,可不顶用啊!
可没想到从前几天开始,这闺女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仅不嫌弃他脏,还主动收拾院子打起水来了!
“迎迎?”夏卫国喊了声,“饿没饿?爹给你带了好东西。”
夏迎把水桶拎上来,落地时没落稳,溅了些水花出来,她吐出口气,扭头冲夏卫国咧嘴笑,“爹,啥好东西啊?”
夏卫国挑挑眉,手故意藏在背后,说:“你猜猜看?”
夏迎伸了伸脖子,但夏卫国藏得严实,半眼也看不着,她皱着眉想了想,最后无奈放弃,说:“猜不出来。”
夏卫国也不逗她了,把手拿出来,只见粗糙宽厚的掌心里躺着一小包饼干!
这年头的饼干红糖麦乳精都是珍贵的东西,平常人家一年怕都吃不到一两回,夏迎到这也好几天了,当然知道这包饼干珍贵着呢!
“爹,你哪来的?”夏迎怔了下,没伸手去接。
若是以前的夏迎,恐怕都尖叫着扑过来抢了,夏卫国没等到闺女预料中的反应,有些失望,“今天在砖厂遇到了几个知青,人大方,给我的。”
夏迎半信半疑,下坝子生产大队前些日子来了几个知青,跟夏卫国半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咋会突然给他饼干吃?
说大方,夏迎可是半点不信的。
夏卫国铁定瞒着她事儿呢!
“这饼干又酥又甜,好吃着呢!”夏卫国把饼干塞进夏迎手里,走到水桶边把上衣脱了,直接一桶水往身上浇了下去,之后他往灶房走,问:“晚上想吃啥,爹给你做。”
“地瓜饼子。”夏迎说。
“成。”夏卫国一边答应一边去拿地瓜干面,准备和面烙饼。
灶房里很快响起揉面的动静,夏迎握着小半包带黑芝麻粒的圆饼干站在灶房门外,心里头的滋味五味杂陈。
不管是不是知青给的,夏卫国肯定一口没吃,就等着回家给她呢……
“迎迎,你去家里菜地摘两根黄瓜和辣椒回来,爸给你拌个黄瓜。”夏卫国见夏迎呆愣愣地杵在门外,细细软软的眉毛拧了起来,还以为她是嫌弃没菜吃,心情不高兴了。
夏迎嗳了声,把饼干揣进兜里,回屋里拎了个竹篾编的小篮子,飞快地朝菜地跑过去。
生产大队的田几乎都在一块儿,田连着田,中间的田埂纵横交错,眼下八月底了,天黑得晚,田里还有不少人在忙活着,夏迎只记得自家菜田的大致位置,在田埂上绕来绕去,差点转迷糊了才找到了地儿。
幸好夏卫国肯吃苦,每天除了去泥砖厂做工,闲下来也不忘打理菜地,黄瓜、青辣椒、小豌豆……足足种了好几种,而且长势喜人,瞧着就热闹。
夏迎很开心,急忙钻进菜地,相中了两根又长又嫩的黄瓜条,咔嚓一声摘了下来放进竹篮子,然后又去摘了五个青辣椒和黄瓜放在一起。
这菜地面积也不小,夏迎居然在后头看见了好多个红灿灿的西红柿!
在没苹果香蕉橘子吃的年代,这些个西红柿让夏迎眼前一亮,飞快地跑过去,一连摘了四五个才罢休!
她挑了个小个的,拿衣摆揩了两下,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咬了一大口,酸酸甜甜的汁水顿时席卷了整个口腔。
除了上次庄呈郢丢下两个八月瓜,几个人一人分了一口,她再也没吃过这样水滋滋的东西了,夏迎差点把自己舌头给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