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国的京城,原是繁华热闹之所,只因禁教一事,惹来民怨沸腾,乱事频生,如今京城夜夜宵禁,百姓一入暮便关门闭户,整个京城冷落凄凉,如同鬼蜮。遥想半年前的热闹非凡,华灯彩照,直似两个世界。而一手造成这一切的一切的沈君玉,又怎能不感慨叹息?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对还是错?她在明月下凄然一笑,只觉心痛得厉害,叫她恨不得仰天大叫三声。她心中苦痛到了极处,反成了一片漠然,只是默默前行,一时心中迷茫,不知道为什么要走出来,又要到何处去?今日慧净的死,终于叫她的心灵不堪承受,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她可以无视毁誉,不计荣辱但她终不能放下对生命的执着,终无法冷眼看着无辜者因她的决定而死亡。这一种锥心的痛无处可诉。此刻,她倒盼着能遇上刺客,死了也就罢了。想到这里,她不禁惨笑了一声。而这一声低笑之后,暗夜的宁静,就完全被打破了。四个正在巡视的衙役一阵猛跑,出现在她面前。一人上前喝了一声:“你是什么人?胆敢暗夜私行,触犯王法。”沈君玉没料到会遇上衙役,一时呆住了。她知道京城宵禁,却忘了既然是宵禁,她便不该无事一人跑出来,纵然是心中郁闷难抒,但怎么说,也确实是和法令对着干了。一时间,她也不好报出名字,说自己就是堂堂户部尚书。她默默无言,几个衙役自然生疑,一起喝道:“按法令,入夜行走,不能说明原因的,一概要受杖责,你且随我们回衙门,见过大人。”几个人不由分说,上来扯了沈君玉就要走。沈君玉到了府衙,竟见深夜之中,灯明烛亮,公堂之上,衙役虽只两三个,但那身材瘦削,神容冷峻的中年男子却是一身官服,打扮整齐,端容肃严,坐在堂上。沈君玉只看了一眼,心中已暗自赞叹,果然是人才。这一任京兆尹乃是楚逸所推荐,姓滕名文,在外地做小吏,被一道圣旨提升到京中,上任不到一个月,京中的许多纷乱就平定下来。沈君玉这里心中思忖,那里衙役已将她带到堂上,上前禀告情况。滕文上任不足一月,忙得连睡觉时间都没有,拼命处理京城乱麻般层出不穷的难题,连上朝都只去过一两次,又列在连皇帝长相都看不清的班末之位,所以并不认得沈君玉。此时他高坐堂上,目光如电,上下打量沈君玉,见她站在堂中,神色淡漠宁和,挺身不拜,气质清贵出尘,立刻知其不俗,便也不喝令她下跪,只问:“下站之人,可知道宵禁之令,因何犯禁夜行?若有可恕之理,只管讲来,本官不与你深究,若是无端违令,也不要妄图欺骗本官。”沈君玉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她是堂堂二品尚书,此刻却叫一个五品官喝斥。偏偏她确实违了法,对方也没有错。当初是她的政令才引发这宵禁之法,偏偏她现在却因犯法被查问。叫她怎样回答才好呢?告诉他,我是沈君玉,因为心情不好,所以明知宵禁之事还是要满街走,其原因是根本没想到法律一样要管到自己身上。想到这一点,沈君玉忽觉一阵羞愧,意识到自己虽一再讲公正,但受尽龙乘风恩宠信重之后,不知不觉,已在私心里,真觉得自己是特别的,可以拥有特权,所以才完全没有想过,宵禁的法令,自己也该遵守。滕文见沈君玉只管站在堂下出神,不免微微皱眉,露出不悦之色。下站的衙役立时一同喝起堂威来。沈君玉这才回过神来,暗叫一声惭愧,坦然道:“大人,我只是一时心情郁闷,所以才出来散散心,如此而已。”堂上堂下,官人衙役,无不愕然,从没有哪个犯宵禁的人,答得这样坦白随便。看到所有人瞪大眼睛望过来,以沈君玉的定力也有些手足无措,她生平沈君玉自进入官场来,还是第一次给人弄得手足无措,狼狈如斯。想来正是自己的身份,惹怒了对方。其他人越是惊慌,他就越是不肯低眉顺眼、卑躬屈膝地赔礼。这原本也是男子汉大丈夫的骨气,可叹他怕是以为自己存了恃充而骄,戏弄命官之心,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不计生死不理后果,要教训自己一番了。沈君玉素来多受冤屈,原也不在乎叫人误解,只是这一回,心中真个叫屈,身上挨打,心中倒没有太多的愤怒气恼,反觉哭笑不得。恐怕这堂上堂下,真正心里轻松的,或许正是她这个被按着打的倒霉鬼。主簿、衙役,个个胆战心惊,面无人色。唯有滕文可以保持镇定,冷眼看着沈君玉。这个清美的人,这看似瘦弱的身子,却有着极坚强的意志。他自掌刑以来,多少次在堂前见人被打得鬼哭狼嚎,哀声不绝,可是眼前这人只是惨白着脸,咬牙咬得唇出血,硬是半声也没有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