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厉凤竹得着此一种消息,心里十分地满意,接着往下去攀谈,“那话怎么说来着,中国通是吗?这倒很稀奇呢。我猜,你这位老板应该对你不坏吧。”
服务生陪了一下笑:“除了钱给的少些,别的倒是不坏。”
厉凤竹随即点点头,附和着:“这却怪不得他,开给招待多少钱全看能盈多少利。这是资本规律,与秉性好坏是无关的。”
“瞧太太的面相,倒是富贵命呢。您呐,一定赶上了进学的时髦,满肚子都是学问呢。”
“你这样夸我,我可得多说些时髦话了。我呀……这些日子来做了一场梦,由南梦到了北,梦醒了却只剩下我一人。”厉凤竹抿了一口热茶,说到这,话虽为假,却真是兜动了满腔的愁绪,眸中有泪光闪动,“我呀,我……哦,对对……我是说我一个人去承德漂泊了几个月,漂回来还是这样孑然一身。罢,这些闲篇儿说出来却也怪没意思的。店伙,你呀快些上菜,出去时把门关好些。我孤身惯了,与人再热络也谈不到许多话,不喜欢常有人进来打搅。你若不吵我,我就要了三壶清酒温着,你若吵着我,我是一杯都喝不成的。”说完,果然要了清酒和小菜。又摸了两卷钞票放在桌上,一卷刚好够付酒菜钱,另一卷摸着却是更加地丰厚。
服务生不由地心中大喜,也不管身上穿着什么衣服,就忙不迭地拱手作揖道:“明白明白,太太您请自便吧。”
待人走了之后,厉凤竹强撑着的一口气又似断了线,连稳稳当当坐着都成了难事。靠着手脚并用才蹭到墙边,听了一番动静。
琴声歌声几乎完全把隔壁雅间的说话声给盖过去了。
看来,今天晚上得到了“远山亮”这个名字,就是全部的收获了。这个距离约翰逊想要的,实在是差得太多太多了。
厉凤竹明知道一口吃不成胖子的道理,但起先心里还是抱着极大的侥幸。盼着天上能掉下一块大馅饼,好让她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之内就营救出自己的儿子。
等菜端上桌时,厉凤竹早已归座,笑容在脸上僵硬而不自知,口内问道:“贵东家对你们还都放心?会时常来店里照看吗?”
“他老人家这会儿就在隔壁陪贵客喝酒呢。”服务生说时,往隔墙斜了一眼,将托盘掩在身前,低声笑答,“不过,今儿您可见不着他。他在东洋是很有体面的大资本家,见人的规矩可多着呢。”
厉凤竹眉目一动,激动地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又问:“哦?有这样强的实力,想必远山先生在东洋常常上报纸头条吧?”
他在这儿,果然在这儿!唐书白也约了王富春来此,一切都对上了厉凤竹的猜测。
可是,一时间是没有办法近他们身的,只好往后慢慢地找机会了。
这里,服务生笑着连连摆手,道:“我呀,除了菜牌子以外,斗大的字儿认不了一筐,哪里懂这些个。不过呀,我们东家光看着就跟普通人不一样。国字脸阔耳厚掌,高鼻梁圆鼻头,人中又深又长,很有福相的。还有啊,甭管他是站着坐着,也甭管多晚多累,身板都是挺挺的,从头到脚一股贵人才会有的英气。”
厉凤竹便暗忖,这不正是一名受过正规教育的军人才会有的仪态吗?她有理由相信,远山亮绝不是个普通的商人。于是,便把“国字脸阔耳厚掌,高鼻梁圆鼻头,人中又深又长”的特征,牢牢记在了心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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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一堵墙,这位雇员口中永远身姿笔挺的远山亮,正举着空杯向客位上的王富春照了一照,这才道:“王君,我可听说徐新启君手里握了一条大大的独家。因为贵社没法按时开薪水,他正暗中找买主,想度过眼下这难关呢。”
王富春闻言一怔,就连这入口的酒也失了回味。他的喉头动了两下,像是在极力地按捺着什么情绪:“你说的独家……是有关西南局势的吗?”
“大抵是吧。”远山亮低了头一笑,替他再满上一杯酒。
“他都接触了哪些人?”王富春有些气急败坏。
“那可不少,就连……”远山亮眉头一拧,悄悄对着弹琴的美子努了努嘴,“也在其内呢。”
这里的美子小姐待唐书白与别的客人不同,早不是什么秘密了。远山亮那个眼神的意思自然就呼之欲出了。
王富春不免愕然:“不能吧。前一阵儿,老唐跟徐新启很不对付的。”
远山亮笑道:“小弟我倒是听说过这么一句话,吃新闻饭的人,只要奉上一条独家,就没有什么仇是解不开的。”
王富春攥紧了酒盏,一肚子气没处发泄。闷酒下肚将杯狠狠一摔,拍桌道:“他可真能坏我大事!”
两滴残酒猛地坠落,在桌面上跌了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