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过约翰逊提供的游行线索不假时,厉凤竹就开始盘算起合作事宜了。但她由过去只要有讯息飘过,便急急匆匆要拉出来写报道的教训中慢慢明白了,腿脚必须要快但嘴巴坚决不能快。她手里可打的牌不多,若对约翰逊的耳听八方首先表示出兴趣和热情,恐怕是谈不到好条件的。而约翰逊在等的,恰恰也是这一点。
不过,最终的结果居然是厉凤竹小胜于他。
约翰逊见她一直沉默,只能继续自说自话起来:“我也这样想,我也不喜欢。可你势单力薄,而我的行动受身份限制。无论是谁,单独行动都是事倍功半的。”
厉凤竹抿了嘴笑一下,避重就轻:“新请的中文老师很不错呀。”
约翰逊的表情僵了一下,进一步挑起她的愤怒:“可他们要追杀你,甚至还有你的那些同事,他们不愿有人说真话!”
厉凤竹不置可否,昂了头只管去赏月。
约翰逊远没有他说的这么好,都是一丘之貉,只要说的真相违背了他们的利益,终究难逃一死。
“《大公报》毕竟是华北第一报,岂是他们想杀就能杀绝的?再者说,跟你合作我们也未必就能脱险。”厉凤竹端起姿态,冷笑了一下。
约翰逊偏着头,借着路灯那一点浅淡的光,去观察她的表情。接着,也去望那头顶的月亮,低声说道:“我能不能这样问,你究竟是不想跟我合作,还是不想接近唐呢?”
厉凤竹收回眼神,笑眼中带了一点蔑视:“都有吧。一,你给我的诚意不够,不公开的合作,我随时都有被你踹走的风险。二,要走唐书白的路,我们社里就有牵线人,何必非要你给我找机会?”
这是委婉地在提醒他看清楚是谁来求着谁的,想合作就得有拿得出手的条件。
约翰逊不可置信地把脑袋往前抻着,张大了嘴巴反问:“难不成你还希望我把和你联手的事情给公开了,哪有线人会提这种要求的?”
“那是你该考虑的问题,我只关心自己的安危。”厉凤竹说时,做出要走的样子。
约翰逊冷哼了两声,背着手似笑非笑地也往回退了两步。他的声音放得很低,飘在夜色中很快就消散了:“想清楚了就来找我,我对你……无限包容。”
厉凤竹扭头,看着视线尽头那个小黑点融进夜幕之中,方才松了一口气。约翰逊这个人着急而吝啬,只想利用她救国的情绪,而不想做任何的付出。她得沉住气,熬到约翰逊愿意主动地承诺她的安全,那时候再结盟才是牢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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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时间,不仅仅代表着家人北上的旅途。同时,恰好也是弃亲案的上诉期限。起先,马仁在牢里是不思悔改的。一直叫嚣着马守华既然不认他这父亲,就不该用他儿子的姓名。可是,空喊了几日却再也没有人替他上诉了,叶济世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但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冒出第二个叶济世来。果然有,也是这一日内的事情。于是这最后一日的辰光,记者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去狱中采访马仁。
一个社会下层的游民无赖被收了监,却把许多新闻界阔佬的豪车引了过来,这场面真是家也未必敢想象的。
厉凤竹坐的人力车只能靠边停在角落里,她走下车来,见了哪部车都觉熟悉。
有人在后头高声搭讪她:“我最近新学了一句成语。”
扭头却见约翰逊摇摇摆摆下了车来,主动地把右手递到厉凤竹跟前:“乔迁之喜。”
今日到场的报社,可比什么新闻同业会还齐全呢。因此,在这样多的人面前握手言和起到的传播效力最大。厉凤竹礼貌地回握着,说了一句道谢的话,昂首挺胸向里走。表面上宠辱不惊,心里却是大大乐了一阵子。
像他这样睚眦必报又利字当头的人,居然当众做出破冰的姿态。在外人看来,厉凤竹非但不那么得四面是敌了,没准约翰逊还有求于她呢。
在场便有人看不懂了:“我得捋捋,我可记着前不多久,时报还嚷嚷要告厉凤竹呢。”
另有明眼人答道:“这还不明白吗?像咱这样的人,虽说是条草命,贱是贱一点,却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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