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护卫对视一眼,沉声道:“奴才明白。”
枕风阁二楼跃窗下,周瑛华怏怏地斜倚在纱窗下的贵妃榻上,一手托腮,眼睛望着博古架上耸肩美人瓶里养着的一枝含苞未放的雪白菡萏,白皙脸上只见神色恹恹。
耳鬓边挑着一支碗口粗细嵌宝石镂刻花卉纹累金丝凤尾簪,朱红凤嘴叼着一抹殷红琉璃珠串似摇摇欲坠,映衬着耳垂两颗玲珑剔透的水晶玉石耳坠,愈加熠熠夺目。妆容华丽精致,衣饰精美华贵,一头乌鸦鸦的浓密黑发梳着高耸繁复的堆云髻,发髻间镶嵌珠宝金玉钗镮玉簪,后面的碎发用无数精致玉钏牢牢固住,没有一处不富贵,没有一处不精致。
御花园满湖盛放、亭亭玉立的嫣红菡萏,在她面前,也是黯然失色。
然而周瑛华脸上的神情却是清淡而腻烦的。
她刚刚和命妇们敷衍了一通,满室萦绕的浓重脂粉气中,那些贵妇们的野心昭然欲晓,再端庄矜持的姿态,也遮掩不住。
不知是命妇们身上的脂粉太香,还是她们的笑容太假,周瑛华连和她们多费口舌的心思都没有,草草寒暄几句,就抛下所有人,径直来了御花园。
京中世家盘根错节,互通婚姻,和薛家连着亲的勋贵不知凡几,那些命妇明明认出她的容貌肖似薛家女儿,但没有一个人露出一丝愧疚亦或是伤感,所有人都事不关己,像是早就把薛家忘得一干二净。
她们早就认出来了,但是并没放在心上,人有相像而已,除了崔家和孟家,没有人把周瑛华和薛家联想到一块儿。
然而薛家覆灭之时,就是这批血脉相连的亲人争着抢着向卫文帝指认薛老爷的种种罪状,惟恐落后一步,连刚刚封官、还没来得及去博陵上任的薛家十九郎,都被他们罗列出十大罪名。
正因为这些世家亲戚,一夜之间,素有芝兰玉树美名的薛家子弟全都成了草菅人命、罪大恶极的不肖狂徒,惨死刑场,还被人嘲讽死不足惜,背上一世骂名。
眨眼三年过去,这些人看到周瑛华,竟没有一点心虚和惶恐,一心为她抛下的诱饵蠢蠢欲动,摩拳擦掌,想要在西宁后宫中插一脚。
挑选美人的勋贵名单,是周瑛华一笔一笔写出来的,而那十个经过重重选拔、脱颖而出的闺秀小姐,全部出自当年领头诬陷薛家儿郎的家族。
崔泠深受卫泽信任,暂且动不得,孟家树大根深,不能贸然朝他们发难,唯有步步经营、全盘谋划才能连根拔起。
所以,周瑛华打算先从这些小鱼小虾身上讨点利息。
如意掀开重重纱帐,轻轻踱进内室,看到周瑛华眼眸低垂,像是在想心事,轻咳一声,小心翼翼道:
“娘娘,众位小姐们在园子里等候多时了。”
周瑛华微微蹙眉,“南吴使臣宣读赐婚圣旨了吗?”
如意抿嘴一笑,“娘娘你仔细听听,曲桥那边哭成一片呢,自然是宣读了。”
周瑛华瞥一眼雕镂如意纹的窗棂,褐色的纹路间,隐隐透出一缕碧色,隔着半湖莲叶,没有哭声传来,只能听见微风拂动莲蓬的飒飒轻响,微笑道:“哭什么?”
如意笑了一下,道:“民间有哭嫁的规矩,众位小姐这是在仿效民间百姓,所以才哭的。”
“咚咚”几声,楼下传来一阵笑语,如意侧耳细听片刻,“娘娘,皇上来了。”
周瑛华淡淡嗯了一声,仍旧斜倚窗前,没有起身。
卫泽提着衣摆一角,几步跨上二楼,看到周瑛华这副慵懒情态,心里一阵麻痒浮上来,笑嘻嘻道:“我这个差事办得如何?”
周瑛华眼波流转,淡笑一声,随意拿起案上一朵琉璃烧制的剔透牡丹花在手里把玩,不去看卫泽带笑的双眼,道:“陛下舍得把她们全都送到南吴去,一个都不留下?”
卫泽给自己倒了杯白水,一气饮尽:“都是世家小姐,留下来能做什么,让她们给阿素伺候茶水?”
周瑛华攥紧琉璃牡丹花,又问了一遍,“真的不留?”
声音近似呢喃,像是在问卫泽,又像是在问她自己。
卫泽一怔,放下茶杯,矮身坐到周瑛华跟前,双眸微弯,一字一句道:“一个都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