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怀瑾眯了眯眼,他已经快要淡忘那时候的种种悲苦,如今想来也不过是一声长长的轻叹,趁着今日打发时间,便换了话头说道:“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要当皇帝的。周围的所有人,都帮我铺好了未来的路,每天教导我如何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嗯。”阿弯不曾听他提起过这些,便竖起耳朵认真的聆听。
“母后去世时我还很小,尚且意识不到这意味着什么,但是慢慢地,我发现自己离原先别人为我计划好的那条路,越来越远了。这是一个没有任何征兆的,慢慢地把你逼开的过程,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还会回到那条路,有时候又会被推得更远,那几年的时间里就在不断重复这个过程,而我也不得不逼迫自己,为了走回那条路付出更多的努力。直到后来,有一天我不小心中了毒,当时就昏过去了,三天后醒来时听到素梅告诉我,太后扶持着五弟登基了,而太医诊断我身中剧毒将活不过弱冠。”
言怀瑾的声音和平日里的清冷不一样,听着轻轻柔柔的,仿佛在说着什么别人的,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
可是阿弯就是莫名地有些揪心。
“其实我心里是有一点轻松的,总算不用再在那这条路上煎熬了,总算有了一个结果……不论好坏。”言怀瑾呼出一口气,脸上竟然有一丝笑意,“当时我想的竟然是,这辈子,总算能到外面去看看了,不用再困在宫里。”
尽管后来只是被发配到永山来,因为身体原因也不能随意出来行走,可是每当站在山巅望着周遭一览无余的风景时,他还是能感到心中的沉郁在一点点地消散在风里。
“阿弯,人都是会死的,你我也一样。你得学会在他人死前应当为他做什么,也要学会在自己有生之年去寻找想做的事。”
“那公子有想做的事了吗?”阿弯就顺势问道。
言怀瑾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带了几分笑意,道:“有点眉目了,但不告诉你,等你回来好叫你吓一跳。”
阿弯便也眉眼间染上了些许笑容,点了点头,道:“好,我等着。”
*
听云师太是在上元节后的某一天去世的,在那之前阿弯一反先前的固执,几乎每天都要跑一趟泸月庵,每日亲手给听云师太梳一梳头,读一卷经书。
偶尔她也会遇到如今出来主持庵中事物的念云师太,念云师太瘦了许多,脸上不再像从前那般总是挂着得体的微笑,反倒淡漠疏离地看一看阿弯,也不说什么,只唱了个喏就离开。
那段时日,听云师太的精神十分安详,见到阿弯时鲜有的慈眉善目,阿弯便也总是拿起十二分的活泼劲来讲些好玩好笑的事给她听。
后来有一天,听云师太交给她一卷自己亲手誊抄的心经,拍了拍阿弯的手背,道:“当个念想吧。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只是从前我也不曾多么照拂过你,莫要太记挂在心,倒成了我的因果,走不安心。”
那之后第二日的清晨,听云师太就再也没有睁开眼。
阿弯知道消息后,也没有哭,只是窝在言怀瑾的身旁抄了一整日心经,又在听云师太出殡那一天全都在坟前烧了。
她此生和泸月庵的这段缘分,只怕就了结在此了。
于是等出了正月,阿弯背起素梅给她精心准备的小包袱,随着医圣王有才以及秋涵宇下了山,一走就是五年。
第37章
五年后。
永山镇的集市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人头攒动的点心铺子,小二正在卖力地招呼吆喝,这时候一个灰衣灰袍的瘦削身影从旁边走过来,走到铺子门口的时候,忽然被里头涌出来的客人撞了一下,这人一个踉跄差点就要摔倒。
小二哪能叫人在自家门口就摔了呢,赶紧上前一把托住了对方的手肘,稳稳地扶好,叫对方半点都没被磕碰道,顺便还说了句:“这位客官您当心着些嘞!”
“谢谢小二哥。”对方抬起头来道谢,不期然竟然是个妙龄女儿家的声音。
吓得小二赶紧把手给撤了,天地良心他可真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希望这位姑娘不要觉得自己唐突。
忐忑地抬头看了一眼,只一眼就愣在了那里。
这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白白净净的鹅蛋脸透着健康的粉色,一双晴若秋波的大眼睛扑闪间顾盼生姿,显得整个人艳若桃李,哪怕穿着一身灰衣都遮挡不住这清丽之色,叫小二挪不开视线。
姑娘见小二傻乎乎地站在门口,便眉眼弯弯地笑了笑,道:“小二哥,让个道哎。”
小二这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连忙让到一边好叫这姑娘进到店里去,不自觉地追着她的身影,眼看着她在店里买了几样点心,再单独包了一份萝卜方糕,又急匆匆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