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说得热闹,帘外忽然有小厮说道:“大爷,伯府里来人请三爷,说有要事。”齐渝颇觉扫兴,嘟囔道:“这半日都不得闲,有甚么事,这么急找来。”虽如此说,齐渝还是站起身来,朝林珩拱拱手,一面朝外走去,神情颇有些忧虑,闷闷不乐道:“说不得,我得先行一步了。”林珩陪着他往外走,劝道:“想是有什么要紧事。不碍的,隔些日子我们再会。”齐渝点点头,脚步颇快,一会子功夫就到二门口了,伯府里来的家人牵着马伴着齐渝的长随正焦急地在门外候着。
一见齐渝出来,一个箭步便冲到他身边,低声说了几句。齐渝顾不得多说,朝林珩点点头,便翻身上马,扬鞭而去。齐府跟来的家人们也上马的上马,一窝蜂地拥簇而去。林珩倒不计较,只是问起在二门当班的家人:“齐府来人可说了有什么要紧事不成?”管事摇了摇头,回道:“不曾说起。我看他们虽然着急,但脸上并无晦色,想来应不大打紧。”
林珩见问不出什么,心里还有些担忧,只分付道:“晚些时候,再差人去齐府问问。”管事应了,递了一沓描金的帖子给林珩,笑道:“大门上递进来给爷的。”林珩略翻了翻,都是些王孙公子下的帖,不是请赏花,便是请吃酒。林珩只觉不耐,随口问了一句:“来送帖子的可都款待了?”管事笑道:“大门上当班都是精干的管家们,俱都按例礼待。”林珩颔首,又听那管事说道:“只是,他们都问大爷得不得闲,去不去赴会呢。”
林珩心中感叹,这些人也太会钻营了,跟闻着蜜似的,一个劲儿地沾上来,偏又敷衍不得,眉头才刚一蹙,就听那管事说道:“老爷早就吩咐门上了,大管事们都回他们说,老爷拘得紧,怕是不大得空出门呢。”林珩心中一暖,林海甚是护犊,怎么不教他感动。正要再问,外头传来车马辚辚之声,正巧碰见黛玉从贾府归来,因而也不再多问。
时光飞逝,转眼便到了九月,林海随驾侍奉熙成帝到铁围山打围,满城的王公贵胄跟着圣驾走了一半,神京城中顿时有些冷清。几位亲王皇孙也都随驾去了,门上送进来的帖子几乎绝迹,只有寥寥一、二张,林珩顿时清闲下来,再不用绞尽脑汁去回拒这些帖子,也不用避猫鼠似的的整日闷在府里不得外出。
不过清净三四日,铁围山的消息如同雪片一般飞入神京城中,坊间顿时热闹起来。不是传唱义忠亲王世子勇武过人,在大围猎中连连告捷,勇夺魁首,圣人甚是爱重,屡屡赏赐。便是演义忠顺亲王世子才学过人,如何折服士林人心,不少文官清流鼓吹忠顺父子贤明仁德。还有评义直亲王知人善任、处事周全,将本次行猎各项事处置妥善,陛下更是以腹心视之,将羽林禁军尽付义直亲王一手。也有赞叹信义亲王忠孝,恒义亲王公忠体国。成年有分封的皇子一个个都点到了,提得最多的还属义忠、忠顺。
一时间,流言纷纷,留守京城的权贵们也跟着有些心浮气躁,趁着陛下不在京里的时间,党聚的党聚,钻营的钻营。得亏宋相不曾跟着去,犹如镇海神针一般,暂时镇住了京里的这般鬼魅魍魉,发狠叱责了几起不曾用心办差的官员,朝政上才不至于出了差错。林珩这几日在外行走,充斥在耳的皆是这些皇子皇孙的小道新闻,心里不免感叹,陛下再不出手,这朝堂真的要乱象四起了。
奈何熙成帝他人家圣心莫测,谁也猜不着他胸中的主意,林珩更是猜不着。尽管心中为褚钺父子担忧,但也无计可施,只好明哲保身,远远避开。这一日,林珩与友人相约游香山归来,到上房与林母请安。进了屋内,见得林母有些闷闷不乐,不由关切道:“老祖宗,何事发愁?”林母叹道:“你婶娘只怕不大好了。”
林珩大吃一惊,自林海启程,贾敏便又犯病在床,林珩也去探过两回,只当是旧疾复发,哪里想到竟到了这个地步。不免追问道:“何至于此?昨日去探婶娘,精神尚好,不过一日,怎至于此?”林母叹道:“今日新请了一位杏林圣手,说她这病最畏时气,只怕捱不过今冬。”
林珩坐到林母身旁,细细劝慰道:“断不至于此。我看过婶娘的脉案,只要好生将养着便不怕。再说了,哪来的医生能断人生死,只怕是来讹诈。”林母“嗳呦”一声,不禁笑道:“是呢,我老糊涂了。”林珩笑道:“老祖宗,这是关心则乱。若是真的悬心,不妨再请几个名医来家里细细诊治,再不怕婶娘不大好。”
林母听了,果然略略开怀,吩咐林珩道:“你在外头走动,若是有听见什么好太医,只管回来告诉我,我再打发人去请。”林珩点点头道:“往日也有听见一两个好的,只是都不擅妇人科。明日便到各处去问问有甚么好大夫。”林母叹道:“这也无法。你用心打听便是了。你大妹妹尚在你婶娘处,你去望望,便带她回转来。她身子弱,禁不得病气。”
林珩答应了,暗暗朝碧山使了个眼色,便往出门往贾敏处去了。碧山会意,一会儿工夫果然跟着出来了。林珩这才细问道:“今日新请的是哪一位名医?”碧山应答如流:“二姑太太荐来的,说是医理极深,且能断人的生死。因此老太太才深信不疑,适才医者去了,还独自在房中垂泪。老太太吩咐不许泄漏,府里只有大太太和我知晓,尤其是要瞒着承瑛堂那边。”
林珩踌躇道:“依你看,这大夫的脉息如何?”碧山叹息着摇头道:“论起前症,倒是极准的。只是话头说得不详,但耐不住老太太、太太苦求,也开了药方子。说先吃几剂看看效验,若是有些起色,倒能多延挨些时日。老太太已命人抓了药来,午饭前刚服了一剂。”
林珩于医理一道不过泛泛,接了碧山递过来的药方瞧了一眼,倒也对症,只是不知效验如何。林珩将药方递回给碧山,说道:“姐姐去罢,我也该去了。”一面说着,便往承瑛堂走去,心里却在犹疑,这大夫说话这样干脆简捷,是真的医术高明到能断人休咎么?走到承瑛堂门口,院子里头静悄悄的,丫头们都无精打采地坐在廊下,出神的出神,作针黹的作针黹,面上都呈现出愁苦的神色。
见林珩走进来,去通报的去通报,打帘子的打帘子,俱都挤出笑颜来问候:“大爷好。”林珩在廊下略站了站,隐隐听见内室传来的细碎哭声,不一会儿,通报的丫头折了回来:“太太请大爷进去。”林珩随着她走到内室,只见黛玉正伏在贾敏床前嘤嘤哭泣,贾敏倚着大高枕头半坐着,面如金纸,但瞧着精神尚能支持,轻轻将黛玉推了一推:“你大哥哥来了。”
林珩给贾敏见了礼,温声问道:“婶娘今日可觉得好些?药可服了?饮食可吃得下?”贾敏微微一笑:“都好,今日换了一位太医,倒觉得比往常好些。”又劝林珩坐了。黛玉通红着眼圈儿地站起来朝林珩行礼问好,林珩怜惜道:“妹妹可要顾惜着身子,你这样啼哭,伤身伤神,只怕婶娘也不得安心养病。”黛玉双眼噙着豆大的泪珠,欲落不落,听得林珩劝她不要哭泣,眼泪反而落得越发急了。林珩看了一眼欲扎挣起来的贾敏,忙劝道:“婶娘安心躺着,我劝劝妹妹。”
一面将黛玉揽在怀中,摸了摸她头上的双髻,温柔地劝解了良久,黛玉才收了泪。贾敏见他如此怜惜黛玉,眼中也掉下泪来,悲泣道:“大哥儿,日后我去了,只求你多看顾你这妹妹一二。”声音凄恻,竟类金石,犹如孤雁失群重伤哀鸣,断续不堪听。林珩大惊,劝慰道:“婶娘,还请放宽心将养。你这样说,让妹妹如何受得住?”果不其然,黛玉伏在林珩怀中,抽抽噎噎地哭将起来。
贾敏点点头,像是倦极了,别过脸儿去,低声说了一句:“带你妹妹去罢!大哥儿日后只要念着骨肉血亲这四字便好。”说完,便低低咳嗽起来。林珩只好应道:“妹妹与我骨血相同,必定护其周全。”半晌,贾敏皆默然无话,夜露伸长脖子瞧了一眼,摆了摆手儿,领着林珩、黛玉出了正房门口,方才低声说:“太太睡下了。”林珩心有戚戚,背着黛玉悄悄提点了夜露一句:“平日里多提提妹妹。”夜露会意,心下五味陈杂,说不出什么滋味。
黛玉啼哭得狠了,精神去了大半儿,恹恹欲睡,林珩亲自抱在手中带了出去,心里感叹,黛玉果真身子骨儿不好,抱起来轻飘飘的,没有多少重量,跟只小猫儿仿佛。夜露目送着他们去得远了,方才回转。到了贾敏床前,发现贾敏闭着眼儿,泪珠儿却落个不停,都沾湿了鹅黄色的锦缎枕头。夜露知其醒着,打叠精神劝道:“太太莫要啼哭,恐怕伤神。方才大爷还提点咱们,多多劝着太太好生将养。太太哪怕瞧着姐儿,也该振奋起来。太太若是去了,姐儿还能望着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