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酒吧本来就离海边儿不远,伍世青直接将车拉到海边儿才停下来,回头扶着怀瑾下车,然而,刚在地上站稳,怀瑾没忍住直接就给了一拳。
然而,伍世青这样的流氓还怕打吗?自然是被打得直笑。
两人也未走进沙滩,只是并立在黑暗之中,远远的听着海浪声,看着海面上货轮移动的灯光。
伍世青问了他放在心里多年的问题:“当年你为何不来找我?”
他并没有说当年是什么时候,但怀瑾知道他说的是她和魏家闹翻的时候,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怕你不认我。”
实话就是不讨人喜欢,这句话之后,伍世青显而易见的兴致低了许多。
怀瑾知道是她自己失言惹人不快了,若她还是多年前凡事小心翼翼的少女,肯定是要给人赔礼,说几句好听话的,但当年那个少女小心翼翼照顾他人的心情早就如她被弃之如履的亲情,和她被毁之殆尽的名声一般随风而逝了,如今她就是一个任性自私得只愿意善待自己,懒得在别的人身上花心思的未婚女人。
随后两人几乎没怎么再说话,又吹了一会子海风,怀瑾道:“回去吧。”
“好。”伍世青回头走到黄包车的边上,抬手等着扶怀瑾上去,惹人不快的怀瑾却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再让人拉她,说道:“要不打个电话,让司机开车来接吧。”
“不用。”伍世青说道:“还是我拉你回去吧。”
他说话的时候依旧兴致不高,虽然嘴角带着礼貌的笑意,却只是浮于表面的样子,但也没有不耐烦,或者虚伪敷衍的神色。或许是意识到自己态度有些冷淡,他笑了笑,说道:“这种天气,坐黄包车比做汽车舒服。”
怀瑾没有再坚持,本来已经惹人不快了,客气一下可以,一再坚持便显得失礼了,她搭着伍世青的手上了车。
回去的时候,车子拉得比来得时候慢了许多,行至路灯之下,怀瑾看见伍世青衬衫的后背竟然已经全然湿透了。
这种盛夏的夜晚,坐着不快不慢的黄包车,吹着迎面而来的微风,确实是比坐汽车要舒服,但这种天气里拉车可就难受了。
“真是太辛苦你了。”怀瑾说道。
这话一出,却听前面小跑着的伍世青笑了一声,道:“我以前拉车的时候,若是哪天能拉到你这样的漂亮小姐,能高兴一整天,所以我就喜欢蹲在学校的门口,拉那些懒得走路的女学生。”
怀瑾听了这话,忍不住笑骂:“看,不怪我不坐黄包车,你们这些车夫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没存着好心思。”
被骂了的伍世青直笑,又说道:“每次放学我就是去得晚了,女学生们跳过前面的车子,也挑着我的车坐,其他的车夫都骂我,然而,他们就是骂我,人小姐还是挑着我的车坐,他们不知道,我每次去学校前都特地回家冲凉换干净衣衫,这样跑起来的时候,风从前头往后头吹,不至于让小姐们闻臭烘烘的汗味,他们不懂,人小姐们可都讲究得很。”
这显然是让伍世青很是得意的往事,他说得兴致勃勃,怀瑾听着也咯咯的笑,方才的不快仿佛完全已经消失了。
这种感觉很是有趣,就好像两人已经相识多年,彼此感情深厚,所以偶尔有了不快,也不会放在心上的样子。
可是明明两人不过是年幼相识数日,重逢也不过十日。
伍世青说道:“你若是早些年来找我,我能拉着你绕上海跑几圈。”
怀瑾笑着道:“五爷您老了。”
“没老!!!”伍世青立马反驳,但也接着说道:“可确实没早年有力气了。”
怀瑾一只手将替他保管的领带压在腿上,抬着一只手掩着嘴咯咯的笑,笑了一阵子,说道:“你很了不起的。”
“怎么说?”
“你能坦然说起这些事,很是了不起的。”
“这样便了不起?”
“许多人有了成就,便对过去落魄的日子很是忌讳,不让人提,或是挂在嘴边上,当是炫耀的资本,都显得心胸狭窄,惹人讨厌,你竟然还能从中得趣,本是一些苦呵呵的事,让我听着也觉得有趣,自然是了不起。”
如此伍世青忍不住感叹:“你们这些读过书的大小姐,夸起人来都比别人说得好听一些。”
话说到这里,许是觉得亲近了许多,伍世青说道:“在美国有人等着你回去吗?若是没有,不如你就留在上海吧。”
“美国的家里也不过是几个佣人在看家。”怀瑾道:“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这样的人,除了慧平,也没什么别的牵挂了。”
“你这样的人?你哪样的人?和我一样的孤家寡人吗?”伍世青说道。